卅三、隱憂
作者:
黑水書生 更新:2018-07-03 22:12 字數:2642
門口之人自然是陸凇。他本是收拾好了來尋師父,卻是剛到房門口便聽見“云冰”“再拜少林”的話,登時氣得渾身發抖,喝道:
“凈塵!我只道你是一心向佛的出家人,與你同路時又承你照顧,故爾敬你如兄,豈料你竟要陷我于不義!今番我焉能容你!”
陸凇氣急,未及“你”字出口,便向凈塵上步撣手,怎料立時便被師父制住。他恨恨收手,怒氣猶盛,卻聽師父冷然道:
“若是我要你再拜少林呢?”
陸凇疑心錯聽,再看師父神情,方知并未聽錯。一剎那的錯愕過后,陸凇慘白了臉,立時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半晌,他才跌跌撞撞出去了。
凈塵長嘆一聲,未及開口,便聽杭劼嘆道:
“方才得罪了,法師慈悲,誠請見諒。凇兒極是執拗,若有緣時,還請法師盡快開示于他!”
凈塵見狀十分不忍,連忙低頭合十:“施主莫急,小僧這就去看看!
陸凇房間就在杭劼這間斜對面。凈塵去時,卻見他并未關門,只靠了墻席地坐著,神情木然,雙眼空洞。凈塵進去關了門,也未見他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凈塵輕輕走到陸凇身邊,也席地坐了,柔聲道:
“云冰,佛門不渡無緣人。少林收徒也是一樣,無論僧俗,都一樣的。你不愿時,沒人能逼得了你!
“武術只傳有緣人。當年師父說的!标戁〈瓜卵酆,聲音聽來竟有些不真實。
凈塵見他好歹開了口,先暗暗松了口氣。他也顧不得旁的,心道好在第一句便說到點子上了,當下又道:
“云冰,你想聽我說‘因’不?當時還覺模糊,如今總算清楚了!
陸凇聽了“因”字,雙眼微微一亮,旋即又暗下去。凈塵心下又踏實一分,溫言道:
“我知你想聽,說來也不復雜。你前世是女子,你愛你師父!”
“你說甚么?!”陸凇猛地轉身。
凈塵不慌不忙,正色道:“你前世是女子,你愛你師父,你師父也愛你疼你。一句話,你們前世是愛侶!”
陸凇如遭雷擊,滿臉難以置信:“出家人不打誑語,前世!師兄從何見得?”
“是我看見的!眱魤m合十,微微一笑。
陸凇不聽倒好,聽了凈塵如此說,險些背過氣去。他先是頓了頓,方又問道:
“師兄如何看見?”
凈塵見他稍稍冷靜下來,心下安了不少,因合十應道:“就是能看到。我從小便與別個小孩不同,專愛去寺廟玩,見佛就拜,也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
“怪了!我前世如何是女子?你別是看錯了罷!”陸凇奇道。
“我也只是看見這些,都同你說了。前世也不是今生,你慌甚么?六道輪回循環往復,這一世的六親眷屬或是師友同道,上一世是父子、母女、師徒、夫婦、鄰里甚至仇人都不奇怪,宿緣善惡有別,說不準是甚么呢!即或是夫婦,也有愛侶,也有怨偶;是血親,也有上慈下孝的,也有互為仇讎的,如今你不因宿世善緣感謝輪回也罷了,反去氣悶你前生是男是女作甚?依我猜想,可能是你前世善果多,也可能因你寧折不彎,性子剛烈,才讓你托生男子罷!”凈塵和顏悅色,果見陸凇也平靜了許多。
“凈塵師兄找我,不單是為了說這個罷?”陸凇聽凈塵說罷默然片刻,方又問道。
凈塵豎起一掌,微笑應道:“云冰慧性,豈能不知?要對你說的,不是開始就說與你了?”
“如此更好了。我既非有緣人,又不愿入少林門下,此事不就了了么?”陸凇立起身來,向凈塵正色道。
凈塵也起了身,不答反問道:“云冰,你不想知道方才為何會說到那些?”
“莫非我不學少林甚么功法就活不過三十?”陸凇微一沉吟,苦笑道。
凈塵微訝,暗道這和方才聽的出入不小。因問道:
“這卻是何意?”
陸凇將偶遇奚半仙并海邊之事對凈塵一五一十說了。凈塵這才明白,原來陸凇竟全然不知自己中毒,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勸了陸凇早早睡下,凈塵向杭劼報個平安,也自去睡了。
翌日一早過完齋,陸凇便去了師父房里。未待師父開口,他先單刀直入了:
“四師伯原是少林弟子,師父竟忘了么?若要凇兒學少林甚么東西,找他不是也一樣?為何要讓凇兒再拜少林呢?”
“哎呀!我竟忘了這個!焙紕氯鐗舫跣。
師徒二人當下便整理行裝下了山,策馬北上了。當晚,二人在滎陽尋家客棧住下不提。
翌日清晨,師徒二人正用早餐,忽聞一人笑道:
“二位公子,久違了!”
陸凇循聲看時,只見樓上下來三人,竟是常靜山夫婦,后面跟著一個少女。這少女身量未足,頭上除去一對雙丫髻再無半點妝飾,衣著也極是簡單素凈。三人下得樓來,與師徒二人彼此見了禮,又聽余之宸道:
“兕兒,快來見過兩位公子!
兕兒上前道個萬福,看去是個活潑潑的姑娘。只聽余之宸笑道:
“兕兒幼年喪父,也是緣分湊巧,她娘帶她來我這看病,這孩子看了各色草藥喜歡,一直賴著不走,便留下與我做了學徒。如今我夫婦想去塞北尋些人參,也帶兕兒出來學學,醫館有她娘照看呢!
眾人寒暄兩句,便在一處坐下,常靜山三人又點了些清粥小菜。菜未來時,陸凇看兕兒這小丫頭長眉細目,鴨蛋臉兒,生得伶俐,因問道:
“小姑娘多大了?可是排行第四么?”
兕兒笑道:“十五啦。爹娘就我一個兒,我這個‘兕’是母犀牛。我娘說,生我前一天晚上夢見一只小犀牛,我就叫了‘兕兒’,爹娘叫我‘小兕’!
陸凇“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你這名兒挺別致。十五了,可有表字?”
兕兒搖搖頭:“沒有,”又笑道:“我看兩位哥哥都像讀書人,陸哥哥要不送我一個?”
“隨你高興罷。你若喜歡,表字‘靈犀’如何?”陸凇脫口而出。
“靈犀——好聽!”兕兒歡喜非常,立起身福了一福:“多謝陸哥哥!”
吃罷早飯,常靜山夫婦正要起身向杭劼師徒道別,卻聽杭劼問道:
“常大夫請稍待,不知可否請教甚么藥材解得海蛇毒的?”
“是誰?”常靜山不由一驚。
“是我。”陸凇淡淡應道。
杭劼聞言略怔,隨即點了下頭。
常靜山看看陸凇,又問何時傷的,給他切了脈,旋即從身上摸出幾棵藥草:“這是七葉一枝花,又名蚤休、重樓,能去蛇毒、療癰疽,我們去采藥難保不遇到蛇,是以身上都有些。”說著將手中藥草扯作兩截,“把這些根拿去,研末用水送服了,每日二至三次。根莖作用畢竟不同,就把根都與了你們罷!
陸凇謝過,接了藥草,又問道:“常大夫,少林是不是有解毒之法?”
常靜山略一沉吟,方道:“要說《易筋》《洗髓》二經,也未見得有多好用。你這是命大,許是當時那蛇剛剛吃了東西,毒液還未貯滿,加上救治沒耽誤,才能活到現在。如今你體內余毒未清,與其去學少林功法,不如和我們一道北上去采藥。長白山里藥草不少,想必也有盤龍草,這盤龍草也叫東風菜、仙白草、白云草,最是解毒的。采不到時,也可以買些來。”
“既如此,就同去采藥罷。”杭劼聽了,即刻便道。
“事不宜遲,天太冷了許多草藥就沒了。咱們快趕路罷!庇嘀废虮娙说馈
一行人到長白山時,已是年底了,索性在關外過了年。守歲時,大家圍爐而坐,提到建州女真如今悉歸努爾哈赤,心中俱各擔憂。兕兒雖小,見眾人皆臉現憂色,也猶自悵然,望著爐火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