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和電視臺的朋友為拍攝山里的益鳥貓頭鷹來到完達山區。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在山腰處只有一處孤零零的小廟，當地人叫它山神廟。我們只好將就著在這荒廢的小廟安身，作為我們的駐地。

    當地人向我們介紹，這座山神廟在**期間曾被當時的造反派作為關押牛鬼蛇神的監獄，有好幾個當權派在這里上吊自盡，后來就經常鬧鬼。天陰下雨時，有人曾看到廟里窗口鬼影幽幽，在雷鳴電閃里發出陣陣哭聲，因此再沒人敢進山神廟。改革開放后，林場劃片把山林承包給個人了，承包人也從來不進這座山神廟，因此當地人憂心忡忡地叮囑我們：“住到山神廟可要注意安全哪，都說這里鬧鬼，也都知道你們耍筆桿兒的不怕鬼，可最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笑著打斷當地人的話說：“我們是無神論者，搞科學考察怎么能信鬼信神的？我們什么也不怕，請你放心吧。”聽我這樣說，當地人這才放心地走開了。

    我們進入廟里，里里外外打掃一遍，發現供山神的大殿下有一個動物的窩，周邊被磨得滑溜的，發出一股濃濃的騷臭味，便把窩里的枯草破布拿到院子里一把火燒掉了。當晚，我們三人便在廟里住下。睡到半夜，突然小張把我推醒，我以為他開玩笑，推他一把說：“你怎么啦？我都累得骨頭快散架子啦，哪有心思和你閑扯？”他睜著恐怖的大眼說：“誰同你開玩笑？你睡得像個死人似的，我都不能入睡，剛才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可怕極啦！”“你聽到什么聲音啦？”他滿臉驚恐地在我耳畔悄悄說：“鬼哭唄！”聽到這里，我的頭發根兒立刻炸起來，但為了穩住他，也為了給自己壯膽兒，便大聲呵斥道：“胡說！哪里有什么鬼？是不是你聽到老鼠叫或野貓的叫聲啦？”小張驚恐地分辯道：“難道老鼠和野貓的叫聲我也分辨不出來？這分明是一個人痛苦的**聲。聲音雖然很細，但是非常真切。也許，等一會兒他還叫呢！”這時，我倆的爭辯把小王吵醒了，他倒認真起來，幫腔地說：“假如小張不是親耳所聞，他不會如此說得這般詳細，編也編不出這么圓全的！”因此，我們的睡意全消了，都靜靜地躺在被窩里豎起耳朵細聽，等那鬼的**哭泣。

    等了許久還是沒有什么聲音，只聽到遠處林子里有貓頭鷹咕咕的叫聲，給山里增加了恐怖氣氛。這時我的心有底了，對他倆說：“是貓頭鷹叫，睡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進入林子里熟悉環境呢！”正在說話的當兒，只聽得“啊——”的一聲怪叫，聲音低沉，凄切。我們聽得清清楚楚，都驟然坐起，豎起耳朵傾聽著。一會兒，靜夜里又響起“啊-”的一聲，嚇得小張和小王急忙扯著被子蓋頭，在被窩里哆嗦成一團.我仗著自己歲數比他倆大，也為了給他倆壯膽兒，不但沒有鉆進被窩，反倒跳下床來伸長脖子觀瞧。這次我聽清楚了，這聲音是從山神像神座發出的。我壯著膽兒向山神像望去，在清冷的月光下，那尊山神塑像著猙獰的面孔上好似在冷冷地笑啊，越看越讓我毛骨悚然。難道這泥塑的山神真的會**？打死我也不相信！我拿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地走到山神像面前，突然捏亮手電。在燈光的強光柱下，我看見這山神像的肚子不停地蠕動著。這時，小張和小王的頭蒙的更嚴了，緊緊地抱在一起沖我哀求：“老劉，這里不能住啦，明天咱們就搬家你若不走俺倆走，這里太可怕啦！”

    “回家？你倆說得倒輕巧，咱們是受臺里的委托前來拍片的，一個電視新聞工作者被鬼嚇跑了，咱們以后怎么在新聞界混啊？”“那你說怎么辦？”二人重新把頭露出來瞪著眼睛問.“現在我們唯一的辦法是弄清楚著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是山神爺發出的聲音，我們就向他老人家求告，祈求山神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不要在嚇唬我們，我們住在這里沒有什么么惡意，從沒干過傷害他的事，讓他不要怕！”小張和小王聽了我半開玩笑的話，心里也穩定多了.我重新打亮手電，三人一起走到神像面前。我慢慢揭開神像的神袍，只見一只烏鴉在山神像的胸口處蠕動著，再看它的雙翅和雙爪，已被什么東西咬斷了，它疼痛難忍又分不起來，只能“喳啊——喳啊——”的慘叫，邊慘叫邊蠕動，不嚇死人才怪呢！我對目瞪口呆的小張和小王說：“看明白了吧？這深夜的鬼叫聲是這只烏鴉作的怪。因為我們來之前就聽說廟里鬧鬼，本來就疑神疑鬼的，這只受傷的烏鴉一叫，就錯把它當成鬼哭聲啦，真是自欺欺人！”可他倆仍心有余悸地問：“那，是什么東西將這只烏鴉的翅膀和爪子咬斷，藏在山神的衣服里，專來嚇我們呢？白天沒人來過，只有咱三人哪？”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好順水推舟地說：“大概是什么動物吧？它只是將烏鴉藏在山神的懷里準備日后食之罷了，別自己嚇唬自己啦！”

    可是到了第三天，山神廟又出怪事了。我們三人上山踩點兒錄像時，廚房里的門是用一把大鎖鎖好的。不知怎么搞的，這門卻被人從里面扣死了。我們回來后，起初以為是廟里進了小偷，可撬開門一看，廚房里的面食少了許多，火腿腸和肉感都已不翼而飛，瓢盆碗碟更是一片狼藉，顯然是有人來過，還動過屋里東西！奇怪的事房門外的鎖仍是好好地鎖著呢，要是說被小偷摸進了廚房，外面怎么還鎖得好好的？門窗也是完好的，沒有被撬的痕跡？要是說沒有進人，那火腿腸、肉干和方便面都哪里去了呢？誰在里面將門扣死的？真是不可思議。從此以后小廟的怪事接二連三地出現：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半夜里突然在樹梢上飄飄浮動，隨風作響，聽得人心里發毛。我們嗮衣服時，明明是用夾子夾得好好的，怎么能飛到樹梢上呢？

    有一天晚上我們煮好飯菜用盆扣好，就到河邊洗澡去了。回來吃飯時，明明是我親自放在菜里的調料，都是正好的，但是吃起來卻酸甜苦辣的味道都有，不知誰把調料全都下到菜里了。不久，我們想吃山菜炒雞蛋，可拿出雞蛋時卻覺得很輕，細瞧，所有的雞蛋都被咬出個洞，里面的蛋清蛋黃早已不翼而飛，只剩下空殼了。水缸里的誰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一夜之間全變成臟水，甚至水里還仍有死蛇死鳥散發著臭氣。有一次我燒湯時去廚房外接一個電話，回來時往飯桌上端湯時竟發現湯里浮著一只死老鼠，看了讓人直惡心。

    有一天中午，我們剛從山里回到廟里，突然見屋頂上飛飛揚揚地撒下許多碎紙片。趕回房里一看，攝像記錄的筆記本不見了，而撒下來的碎紙片正是從這本子上撕下來的。抬頭望屋梁上，上面什么也沒有。我們三人瞪圓了眼睛搜遍了屋頂的角落，卻什么也沒發現。奇怪，難道這山神廟里真的有鬼？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大眼瞪小眼地誰也不說話了。晚上，小張和小王又緊張地擠在一起用被蒙著頭睡覺，時時感到有一個幽靈般的東西在頭前晃動，連放屁也不敢把頭露出來，寧可相互聞著被窩里的臭味兒。

    后來，廟里的鬼越鬧越兇，依然惡作劇地在飯里放泥土，水缸里放死鼠、死青蛙。我們為了觀察拍攝貓頭鷹都是晚上出動，白天在廟里睡覺，可是當我們回到廟里時，一夜之間屋里就變得亂七八糟：鍋碗瓢盆都已移了位，做飯的鍋已在被窩里扣著，瓢盆碗碟堆在廁所里，被子和換洗的衣服也在水缸里泡著，看到這個狼狽相，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更有甚者，那天中午我獨自在屋里搓澡時，卻發現有人貼著門縫往里看，我以為是小張和小王趴門偷瞧，邊大聲呵斥邊推門往外走，可到門外一看卻不見小張和小王的蹤影。一回想，是我安排他倆采蘑菇去了，不可能剛去就回來的。那是誰呢？邊寫邊尋衣服，可衣服明明放在凳子上都不見了，四周尋找，卻見衣服在屋頂上晾著呢。為了防備鬼再搞惡作劇，我們三人只好一人一份飯菜，還得用一只手將碗蓋著，匆匆忙忙地吃完了事。事情弄到這般地步，這個廟里是不敢居住了。我們也漸漸地掌握了鬼的特點：當夜幕降臨時它就來了，來時都往往一陣寒風吹過，廟頂的瓦片沙沙作響。這時就得做好思想準備加以應付了，這樣一直斷斷續續折騰到天亮才得安寧。

    中秋節前一天，小張和小王回城里過節去了，只留下我在廟里守著。那天，我妻特意帶著月餅盒肉食水果類來山里看我。她挺迷信，恭敬地把水果放在香案上，雙手合十，跪下來許愿說：“山神土地，你想吃啥水果都有，我們并沒有得罪過你，請你讓我倆過個安安穩穩的中秋節把，我求你啦，給你磕頭啦！”說來讓人頭皮發麻，這時一陣風吹過，我看見門口掠過一團黃煙，又像是一團霧，悠地就不見了。接著屋頂上傳來一種怪聲，并非是人的聲音，好似貓的怪叫，又好像在邊叫邊笑，“咯咯，咯咯”，聲音短促，說得也快，絕對不是人裝出來的聲音，嚇得妻子當時就跪在地上起不來了，喃喃地說：“鬼，真的有鬼！”后來，妻子回到市里逢人就說她在山神廟里真的聽到鬼的聲音了，那聲音一會兒如嬰兒啼哭，一會兒又似公雞啼鳴，一會兒像從地底下發出幽森森的聲音，怪誕之極，聽了讓人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我怎么給她解釋她也不聽，信誓旦旦地說：“有能耐你給我拍下山神廟鬧鬼的片子，我才服你！”我也坦蕩地告訴她：“你等著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揭開這個謎底！”

    小張和小王回到山神廟的當天晚上，我們就商量好了捉鬼的對策。我們匆忙地吃完晚飯，當夜暮降臨時像往常一樣帶著攝像機走出山神廟。走了半里路后，我們馬上折回來，在廟門口三十米出的草叢里潛伏下來，等待著鬼的來臨。這時林海靜悄悄的，我們耐心地守著。不知什么時候，我都睡著了。突然，我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我驟然驚醒，正想問有什么情況，小王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另一只手指向山神廟門前。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月光下山神廟旁邊的山坡上隱約的有一個人影在晃動。這個人影大概有一米五左右，越走離我們越近，漸漸地，他穿的衣服也看清了，是一件破舊的黑外套。他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手上拿著一支螢火般的火亮，不停地晃動著。我發現這人與平常人走路不太一樣，它走的都是碎步，便斷定它不是人，而是貓類的動物。小張也看出破綻了，低聲說：“這人怎么如此走路呢？像舞臺上的花旦走著碎步。”“不是人走路，那它是什么？”小王問“這好像山貍子在走路，山貍子走的都是貓步。”我說：“山貍子怎么能穿上衣服？手上還拿著點燃的香？”小張不解地問“你太不了解完達山區的山貍子了，它們可狡猾了，它會到一些采山貨的窩棚去，偷放山人留下的衣服和帽子穿戴到身上，再到墳圈子里取下新墳的香火，用兩只腳學人走路，學得蠻像呢！”我剛解釋到這里，小王用手一揮說：“看你說的，太玄乎啦，山貍子哪有人高？是不是墳圈子上墳的人迷路了？走，去看看！”說完，帶頭走上前去，扯著嗓子問：“先生，你到此不知有什么事？”話音剛落，只見那物突然矮了半截，驟然變成兩物，它們都穿著人的衣服，戴著人的帽子，一只站在另一只的頭上，直立起來用兩條腿走路，怪不得跟矮個子一般高！此時我終于明白了：這是兩支狡猾的山貍子，它們之所以和我們作對，是因為我們毀了它們的家，為了報復我們，就潛入山神廟，又從廚房的破煙囪潛入屋內，惡作劇般地捉弄我們沒完沒了。我的心里有底了，但小張卻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手中的木棍就往它倆身上砸，可沒等他的棍子落下，兩只山貍子早已逃之夭夭了。

    若問小張為何這般恨這兩只山貍子？還有段插曲哩。有一天，小張患感冒了，夜里只好把他留在家里，我和小王去山里拍攝貓頭鷹活動的鏡頭。半夜我倆回來，看見小張俯身在山神廟外的小溪旁邊洗臉邊不停地嘔吐。小王關切地問：“是不是病重啦？嘔吐得這么厲害？”只聽小張恨恨地罵道：“我哪兒招惹你啦？怎么老是與我過不去？”我好奇地問：“你又怎么啦？”“媽的！剛才我服藥后，正迷迷糊糊睡覺，突然感到一股熱流淌在臉上流到嘴里。我驟然驚醒，聞到一股奇臭的尿騷味兒，我頓時就把剛吃的藥嘔吐出來，連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只好到溪流邊來洗漱一下。”

    第二天，我們三人分了工：我下山向魚塘承包戶借了一張漁網，要了一大包石灰粉；小張借來一個大鐵籠；小王借來一輛三輪車，就匆匆忙忙趕回山里。當晚，我將石灰粉均勻地灑在院子里，就和小張小王一起向森林里走去。天亮我們回來時，院子里印下一行行梅花形狀的腳印。我們大喜過望，就跟著著明顯的梅花印乘勝追蹤，終于在東山坡上找到一個洞口。再仔細尋找，又在十多米邊的老榆樹下找到另一個出口。我馬上讓小張在它們的后門張好尼龍網，又和小王折到它們的前門，找來一堆干柴草，撒上一大把辣椒末子，便用打火機將干柴草點燃，用衣服使勁地往洞里扇著煙。這時，一股濃濃的黑煙夾雜著刺鼻的辣椒味兒沖入洞穴里。只幾分鐘，就聽到洞穴里咕咕作響，時不時傳出哀叫聲。不一會兒，就聽小張喊：“別扇了，這兩個家伙都捉住啦！”

    我和小王跑過去一看，只見洞口前的網兜里有兩只山貍子在拼命掙扎著，尼龍網緊緊地裹著它倆的身子。小張和小王高興地把兩只山貍子抬回廟里后，只見小張掄起一根木棍就要往它倆的身上砸，但是被我止住了，因為我發現那只母山貍子要產崽了，便說：“別殺它們，它倆快當爸爸、媽媽啦！”小張恨恨地說：“你忘記我們來這里的目的了嗎？我們來此拍攝野生動物，目的就是要好好地保護它們，這就是保護生態平衡！我們是人，是萬物之靈，總不能與它們一般見識吧？”這樣，我們用肉干和火腿腸精心飼養著這兩只山貍子。幾天后，它們的身體復原了。當我們將它們帶到森林里放出鐵籠時，這對山貍子帶著兩只幼崽歡快地向山林躥去。小張肩上的攝像機把這動人的場面都錄了下來了。用他的話說：“這是不打不成交，大自然的蕓蕓眾生都是人類的好朋友。你敬它一尺，它就敬你一丈，人心換獸心嘛，有來無往非禮也！”

    真的，在以后的數十天里，我們棲息的山神廟再也沒有鬧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