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林溪的背影，林洲的心臟此刻已經(jīng)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這是分開十三年后，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見自己的親弟弟。

    林洲的腳步很輕，他平復了一會兒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跟在林溪身后，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他稍稍與林溪拉開了一些距離，既能保證不跟丟又能較好地掩護自己。

    林溪擔心上學遲到，只顧一路埋頭疾走，神色匆匆，自然不會注意到后面有人在跟著他。到了公交車站，他掏出硬幣捏在手里，只顧望著前方，翹首以盼公車的到來。林洲擠在人群里，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著站臺上張貼的廣告版面，目光卻無時無刻不在林溪的身上。車來了，林溪趕忙投了硬幣，找到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了下來，他把書包放在腿上，雙眼一閉打算瞇一會兒，林洲見弟弟上了車，也趕緊混在人群中上了車。這個點正是上班上學的高峰期，公交車很快就被塞得滿滿當當，林洲沒有找到座位，他擠過一兩個人，拉住頭頂?shù)姆鍪郑瑐壬碚局�，盡管旁邊人很多，他還是努力從人群中找縫隙，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想再離開自己的弟弟。前面是個紅燈，有輛小車突然從斜后方插進來，司機一個猛剎車，車上站著的人全都向前一傾，差點摔倒，罵罵咧咧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林洲繼續(xù)扶好扶手，向后排望去。因為剎車剎得猝不及防，原本迷迷糊糊的林溪也被晃醒，突然——

    兩道目光交匯了。

    “這個人怎么看著這么眼熟？”林溪升起一絲疑惑。

    林洲也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似乎暴露了，他趕緊背過身去，所幸身旁擠著不少人，他只覺得心跳又開始加快了。

    林溪向前探了探頭，卻沒再看見那道目光，他不再多想，只當是自己一時眼花，又繼續(xù)閉上眼睡覺了。

    車子不緊不慢地開著，沿途下了不少乘客，林洲見旁邊沒多少人了，他趕緊找了個座位坐下，并且飛快地瞥了一眼后排，林溪依舊在閉目養(yǎng)神，他這才安下心來。路上，他看著窗外，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下一站天城中學，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按鈴并做好下車準備。”車上的廣播響起，林溪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抓起書包走了下來，他走到按鈴的桿子旁，把書包背到肩上，大拇指按下了鈴，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此刻就在自己身旁。站著的林溪，坐著的林洲，如果有細心的路人好好看一眼，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就是雙胞胎，兩個人頂多隔著一只手臂的距離，一個只顧望著窗外，一個只顧盯著車門。

    也許是心有靈犀，林洲回過神來，弟弟就站在自己身邊，隔得那么近，他多想拉住他啊，可現(xiàn)在，他選擇把頭埋得更低了。車門一打開，林溪最先下車，緊接著，涌動的人流把兄弟倆之間的距離擴大，林洲趕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下了車。林溪步履匆匆，林洲遠遠地跟在后面，他想看看弟弟在學校里的生活。

    現(xiàn)在將近七點半，校門口的學生已經(jīng)稀稀拉拉沒有幾個了，林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他加快了腳步，小跑起來。門衛(wèi)大爺也是打趣地喊道：

    “都快點跑啊，再過一會兒就遲到了。”

    林洲本打算等校門口沒人了再進去，聽門衛(wèi)大爺這么一喊，為了不讓自己被懷疑，他也只好跟著前面的同學跑了起來，還好林溪他們學校沒有要求穿校服，如果在江南高中，凡是不穿校服的學生一律不準進校，想到這里，林洲呼了一口氣，本來他還在車上想著該怎么混進林溪他們學校呢。

    林溪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門口，早讀課已經(jīng)快結束了，班級里的讀書聲也弱了很多，有人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有人在瘋狂抄著昨天晚上沒做完的作業(yè)，只有前排的同學在認認真真背著英語單詞。林溪走到座位上，剛把書包放好，孟巖就一臉鄙夷地說道：

    “身上一股味兒，也不知道洗洗澡。”

    說完，又把課桌往邊上挪了挪，他真的是從心底里嫌棄林溪。

    就在林溪進門的一剎那，坐在垃圾桶旁邊的余濤也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他，他翹著二郎腿，書早就被撕得破破爛爛，余濤是典型的差生，上課不聽作業(yè)不寫還經(jīng)常當眾頂撞上課的老師，老師們都拿他沒辦法，班主任帶這個班的時候也曾了解過班上每位同學的家庭情況，這個余濤是單親家庭出生的孩子，從小一直跟著父親生活，爸爸沒有工作，成天抽煙賭博酗酒，喝大了就拿兒子撒氣，余濤的身上，舊傷剛好又添新傷，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下成長，余濤的性格自然變得冷漠、跋扈，他只想早早長大成人，好離開這個家，離開他所謂的爸爸，他感受不到一點愛，所以他的內(nèi)心變得如此陰暗。在學校里，他成為了班級的頭頭，他享受著欺負同學的快感，享受著被人簇擁的感覺。班主任三番五次找他談心，他都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有當回事過，到最后，班主任也習以為常，懶得管他了。于是，余濤在班上更是囂張，好些性格文靜的同學見他都躲著走，班長也從來不會去收他的作業(yè)，就這樣，余濤成了班上讓人又怕又恨的對象，他決不允許有人跟他作對。

    至于林溪是從什么時候被余濤盯上的，那就得回到高二剛開學的時候。

    那天是報名的日子，高一結束高二進行了文理科分班，林溪被分在了三班，有熟悉的面孔自然也有陌生的臉龐，原本就在一個班的開始暢談起來，那些不認識的呢則面面相覷著。余濤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插兜慢慢悠悠地晃進了教室，班上同學見他有些兇神惡煞，都像商量好了似的主動和他保持開了距離。一個瘦小的男生坐在角落，正從書包里拿文具出來，余濤走過去，一把拍掉了他桌上的書，用命令式的口氣叫他換個座位，男生長得瘦瘦小小，性格也有點弱弱的，也許是被余濤的氣勢嚇住了，他顫顫巍巍地想去撿散了一地的文具，這時，林溪走過來了，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個囂張跋扈的刺頭兒，他還打算看看這個刺兒頭能耍出什么花樣來呢。

    “喂這位同學，大家現(xiàn)在都是一個班的，沒必要第一天上學就鬧得不愉快吧？”林溪義正言辭地說道。

    “呵，用不著你管，一邊待著去。”余濤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我沒想管，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對一個新同學很過分。”

    “哦？是嗎？”余濤本來不想理林溪，看著他慷慨激昂的樣子，倒是來了點興趣。

    “這位同學，你又是哪根蔥，我只不過是叫他把這個座位讓給我，我做錯什么了？”，他低下頭去看了一眼還在撿文具的男生，“你說是不是啊？”

    說罷，他一把拎起那個瘦小的男生，眼神狠狠地瞪著他，嚇得那個男生立馬慌慌張張地點頭，剛撿好的文具又散了一地。

    林溪見狀，心里的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

    “你怎么那么囂張？老師現(xiàn)在還沒有排座位，大家想坐哪就坐哪，你憑什么命令他把座位讓給你，何況是他先來的，你媽沒教過你做人嗎？”

    “老子沒有媽！”余濤的怒火也被徹底點燃，他幾乎是吼著說出了這句話。

    班上同學紛紛側目，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你很喜歡管閑事是嗎，你很喜歡教訓人是嗎，好啊，那我以后就讓你嘗嘗教訓人是什么滋味！”余濤怒目圓睜盯著林溪，惡狠狠地說道。他嘴里罵罵咧咧地奪門而去，教室里的同學都不敢出聲。

    林溪沒有理他，他扶起那位被欺負的男生，幫他把文具撿起來，還讓他繼續(xù)坐那個位置上不用理余濤，說了一堆安撫的話，誰知那位男生并不領情，林溪幫他說話，他非但沒有感激的意思，甚至還怪他給自己惹了麻煩，那位瘦小的男生抽出桌肚里的書包，憤憤地走到前排的位置去了。

    林溪站在原地，他沒有繼續(xù)生氣，只是覺得可悲又無奈。

    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整理東西，他不知道那個囂張的家伙什么時候回來，也不期待那位男生說幾句感謝的話，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上好自己的學，就當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誰知道，這一天過后，林溪的噩夢就來了。

    從此以后，余濤總是三天兩頭地找林溪的麻煩，比如說故意撕掉他的作業(yè)本，故意在他的課桌上亂涂亂畫，故意在他值日那天把教室搞得一團糟，這些都還是輕的。一開始林溪總是會找余濤理論，余濤卻只是冷笑，依舊帶著他的跟班做各種各樣找麻煩的事，日復一日倒也成了習慣，林溪沒有把事情報告給班主任，他覺得自己有能力處理好。可誰知，余濤后來更是變本加厲，他召集了一幫烏合之眾，隔三差五地就把林溪拖出去打一頓，不為別的，就為剛開學那會兒肚子里那口氣，余濤可不是等閑之輩。

    久而久之，林溪成了余濤的常年欺侮對象，班上也沒人愿意跟他一起玩了，畢竟誰都不想引火上身。他開學時幫助過的那位男生，每回在余濤欺負林溪的時候，他總會偷偷地瞥幾眼，他心里清楚林溪是因為他才導致了這樣的后果，可他膽小怕事，他寧愿把這份愧疚一直憋在肚子里也始終沒有站上前去幫過一次忙，至于班里的其他人，那更不用說了，他們都只管過好自己的，對于這樣的暴力麻木不仁，整個班級的冷漠，很是可怕。

    林溪的身上每每出現(xiàn)了傷痕，他總要竭力去掩護，不讓秦院長和院里的孩子們看到，在學校被班主任問起時他也會編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過去，久而久之，好像形成了一個循環(huán)，林溪他不是不想反抗，只是一己之力，如此渺小而又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