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現，江燕磯便沐浴更衣，騎上無痕出門去了。

    眼下，他給小蔓安頓下來之后，便該回十二樓去領任務了。

    他記得，之前虞兮和他說過，這次的任務是樓主親自下達的。雖然，這個中細節江燕磯不甚清楚，但他知道，這次的任務馬虎不得。

    他將無痕交給了門口守著的小童，便進了十二樓。門里候著的侍女向天字層傳了個信兒，不一會兒，小丸子便出現在樓梯的拐角處。

    江燕磯今日見他，看著面前這個依舊綁著總角的娃娃沉著一副面孔，似乎有什么心事。便也沒有像往日一樣，和他調笑。

    這次，小丸子帶著江燕磯直往辰字層去了。江燕磯原本依照慣例，伸手向小丸子要取蒙眼的黑布。誰知他竟一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師傅說了，從今兒個開始，你去天字層便不用蒙眼了。”

    江燕磯雖然心下驚奇，卻還是依言收回了手，沒有多問半句。小丸子領著他直到辰字層最末端的一間房才停下來，他用力的敲了敲門，不過多時便有人出來開了門。

    江燕磯看著眼前這個八尺有余的壯漢，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只瞧著那漢子滿身是像碳一般黑的皮膚，濃密的毛發覆蓋在裸露在外的胸膛和胳膊上。壯碩的肌肉從脖子下方一直延伸到小腿上，他站在那里仿佛是一頭直立的黑熊。

    “這是黑山。第七弒。”小丸子隨口介紹。

    江燕磯這下徹底是不明白了，要知道他雖是七弒之首，但是他們七弒之間一直都是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的。

    在這十二樓里，從來都是照面了誰都不認識誰的。這是自十二樓存在便立下的規矩，一是防止結黨篡權，二是為了分散消息，防止十二樓中出現內奸泄密。因此，這十二樓既是整體，也是個體，每個成員都可以獨當一面。

    現如今，虞兮授意小丸子這樣做的目的，讓他滿心的疑惑。

    黑山好像早就知道江燕磯會來，他看著江燕磯微微頷首，算作問候后，轉身往屋里去了。只瞧著他擺弄著一盤圍棋子的排列 ，頃刻之間，里面便一陣轟隆作響，一堵墻向下塌去，露出一個漆黑的洞口來。

    有獵獵的風自洞里呼嘯而來，江燕磯往墻邊靠了靠。他探頭往下看去，入眼是無底的漆黑深淵，有不知名動物的嘶吼聲從底下傳上來，久久的在深淵回響，讓聽者不寒而栗。

    他暗想著，原來十二樓的內部竟然存在一個深不可測的天然溝壑。這里是到達天地玄黃的必經之路，有這個天然屏障的保護，相對的幾個重要的高層也會安全一點。

    一個人影從上方掠過，巨大的羽翼在江燕磯的頭頂張開。江燕磯感覺自己的身子慢慢騰空，抬頭看去竟是小丸子的雙手抓著他的肩膀，帶著他飛了起來。

    江燕磯心中大悸，往腳下看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在他神思恍惚之間，小丸子已經帶著他落在了天字層的崖邊。

    “走吧，別讓師傅等著急了。”小丸子不在意的在他面前收回了他的翅膀。

    江燕磯眼看著小丸子的翅膀瞬間沒了，經不住好奇，上前繞著他轉了兩圈，細細打量。“別看了。我不是普通人，你看不出名堂來的。”小丸子被瞧得不耐煩，甩了江燕磯在身后，先行推門進去了。

    依舊是熟悉的心字香氣，較之前相比，屋里只是撤去了暖爐和鋪在美人榻上的獸皮。虞兮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邊品茶，一襲紅紗裹著曼妙的身姿，大片細膩均勻的蜜色肌-膚暴露在空中，這樣誘人的尤物，看了便會令男人為之心動。

    “來了就坐吧。”看著面前久別三月，依舊是一襲月白衣衫的男子，虞兮難得沒有為難他。

    江燕磯也不客氣依言坐下，端起茶壺給自己斟滿了茶水。他四下打探屋子，并沒有看見那個右耳戴著鎏金耳墜的小姑娘。

    “你的做派怎么還是這么討厭？下次能不能不要總是自作主張。”虞兮拿了手邊的帕子，掩住嘴角，看著江燕磯細細品茶的動作嘲笑道。

    對于面前這個男人，虞兮總是喜歡不起來。江燕磯的長相極具有野性的美，劍眉烏眼，刀削斧鑿般挺直的鼻梁，線條優美的嘴唇像是抹了口脂般的紅。再配上干凈利落的束發，整個人陽剛而干凈，像是赤焰驕陽般令人矚目而耀眼。

    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個人，關鍵是他有張欠嘴，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激怒她。

    還記得她剛做十二樓主事的那會兒，琢磨著新官上任三把火干點啥，讓十二樓的人都對她服服帖帖。誰知道第一次召見的例會，江燕磯就以腿疾為由，推脫不見。她私下里派了團子前去打聽，誰知道這男人早就跑到衢江，尋酒去了。

    都說，女人是一種愛記仇的生物，自此之后，虞兮便在心上記了江燕磯一筆，咋看他咋不順眼。

    “虞兮大人若是嫌棄在下礙眼，不看在下便是了。”江燕磯放下手中的杯子輕聲調侃道。

    “哼！就你這張嘴不饒人。”虞兮啐了一句。

    江燕磯也不在意，四下張望間，只瞧見小丸子一個人站在一邊伺候著。這小丸子和小團子是雙生子，一向都是形影不離。不過瞧著如今的架勢，怕是小團子出什么事兒了。

    “今兒怎么沒有看見小團子大人，真是稀奇啊。”江燕磯詢問著看向虞兮。

    這不提還好，提了這茬，小丸子便炸了毛：“姐姐出去做任務時，被焰門的那幫混蛋用硝石彈射穿了翅膀，現在正在棲巢養傷呢。”

    虞兮也沉著臉，低聲道：“團子是接了你的任務，繼續盯著鳴將軍的案子的。那日，她看焰門一眾似乎是護著什么人出城，便跟了上去。誰知被其中的一個黑衣女子給識破了身份，引來了他們一伙兒人的圍攻，傷了翅膀。還好丸子及時趕到，才逃過一劫。”

    “黑衣女子？”江燕磯疑問了半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這女子可是焰門門主伊蓮？”

    小丸子搖了搖頭道，苦惱道：“不知道。當時忙著脫身沒瞧清楚。那女子整個人都裹在黑衣之中，連縷頭發絲都沒有露出來，不過，她清艷冷絕的氣質在人群之中一眼便可以分辨出來。”

    虞兮玩弄著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經心的說：“焰門門主從不露面，我們都未掌握她確切的消息，也難怪他不知道。不過，說來也奇怪，團子的事兒發生之后，我也曾派了樓里的諜者去調查，只是這個人好像是從京都蒸發了一樣。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一絲蹤跡。你說神奇不神奇？”

    說到此處，虞兮的表情有些興味，語氣竟雀躍起來。看著她眼底暗暗閃動著暗紅色的光，江燕磯知道這是嗜血的前兆。寶貝徒弟被人傷得這么慘，看來虞兮這次是真的氣得不輕啊。

    “說不定人家是故意讓你看到的呢？”江燕磯攤著手岔開了話題，等著虞兮的回答，“好了好了，你難道不打算正式和我介紹一下你的寶貝徒弟嗎？畢竟以后真的要一起共事了。”

    “看來你猜到了嘛。”虞兮百無聊賴的繼續玩著她纖長的手指，“丸子和團子是羽族的后人。”

    “羽族？是圣皇為了煉制長生丹而趕凈殺絕的羽族？”看著丸子小小的身板，江燕磯疑惑道，“可是史冊上不是記載，百年前羽族不是就已經被滅族了嗎？”

    虞兮輕嗤一聲，滿臉的鄙夷：“鄒越的狗皇帝，還不是為了將羽族的人全部收為己用，才在史書中將羽族的存在從世上抹殺掉的。”

    “其實這百年間，我們羽族是一直存在的。只不過隨著鄒越歷代皇帝對我們不斷追殺，導致我們的族人不斷減少，最后只剩下少許我們羽族皇室一脈的人。”一直沉默的丸子接過了虞兮的話，低聲說道，“我的父王在臨死前托我們的皇叔將我們暗度陳倉到南齊，才讓我和姐姐堪堪躲過了鄒越的追殺，活了下來。我和姐姐，也是羽族僅存的后裔了。”

    “到了南齊之后，他們落入了人販子的手里，那想剛好遇上了去南齊辦事的我，便順道給他們救了。”虞兮輕描淡寫，仿佛他們的相遇是早已安排好了似的。

    “古書《奇談志異》有載，世間唯鮫人與羽族多雙生子，其狀無異，中有容貌冠絕者，多為王室子弟。”江燕磯輕笑著打趣道，“虞兮大人好眼光。”

    “呵呵，命運使然罷了。”虞兮懶懶的揮了揮帕子，伏在桌子上打哈欠。

    暑煩人困初時午。

    六月已經進入困暑的夏季了。

    “其實我們羽族除了多生了一雙翅膀，和人族沒什么區別。為何人族的狗皇帝要將我們趕凈殺絕。”丸子憤憤不平，這滅族之仇，可是不共戴天的。可是，他小腦袋就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一代君王干下這樣的齷齪事兒。

    江燕磯看著憤恨的捏緊拳頭的小丸子，搖頭解釋道：“這大概就是弱肉強食的道理吧。人族本就是這樣自私狹隘的生物。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他們認為非我族類者，必當趕凈殺絕。即便是擁有了滔天的權勢，接著他們便會更加貪婪，想著要長生不老，永遠坐擁一切。”

    小丸子聽不懂這些大道理，可是心底仇恨的星星之火，卻早已燃成了燎原之勢。終有一天，他會和姐姐踏著人族的鮮血，用皇帝的狗頭祭奠羽族無辜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