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舟山
作者：
沉于歸 更新：2018-08-28 21:42 字數：3446
幾日的風餐露宿，快馬加鞭，江燕磯倒是比預料之中還早了些天到達了與舟山。
他在山腳下的農家小憩了幾日，稍作整頓，便帶著干糧上山去了。
話說這與舟山“鄒越第一怪山”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來過這與舟山的人都說，這山上怪石嶙峋，根本沒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傳說，前朝的帝王曾經派了當時工部最擅修筑的陸宣儀來勘探地質，想要在這山上修出一條方便貨郎通商的棧道來。
可是賢才如陸宣儀，實地勘探了與舟山的情況后都直搖頭，大呼這世上竟還存在著如此奇異怪誕的山！
山石似尖隼的狼牙細密排布，看似有序卻又雜亂無章。再者，與舟山山勢陡峭險峻，不論從哪個角度開山建道都會有山體滑坡的風險。看著山間滾落在各處，攔住道路的巨大石塊，陸宣儀自山腰再向上，發現山上草木無生，一片凄涼，更別提什么飛禽走獸了。
山腳的村民都說，這與舟山的山頂住了精怪，專挑不識好歹，擅闖山間的人吃。
這樣一來二去，與舟山被傳的神乎其神，也就更加落實它“第一怪山”的名頭了。久而久之，這鄒越境內，竟沒有幾個人敢來與舟山探個究竟的。
江燕磯偏偏就是個不信怪力亂神的主，自他聽了坊間關于與舟山的傳言，便一直心心念念的想來探一探市坊流言的真假，會一會那些所謂的妖魔鬼怪。這次得空來探，正正好合了他的意。
因這山怪異，江燕磯便將無痕留在山下，托農家照顧，他只身一個人往與舟山去了。他自山腳一路走來，除卻遇到幾次巨石堵了路，需要回身折返重新尋路之外，其他的幾個起落倒是意料之外順利的通過了。江燕磯是習武之人，內力深厚，這些本就不在話下，倒也不顯得太過狼狽。
前后不過兩炷香的功夫，他就到了半山腰。江燕磯拿出鹿皮背囊里的葫蘆，喝了些清水解乏，又隨意自背囊里吃了一點干糧，緩了緩心神。
這會兒，正待起身繼續上山時，突然聽聞不遠處的松林內傳來女子細細的嗚咽聲。
江燕磯皺了皺眉頭，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便又靜下心來，側耳傾聽。女子的哭聲似乎較之前更大了一些，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呼救聲。
多管閑事本不是江燕磯的性格�？墒钦s路之際，江燕磯又想起了坊間關于這山間精怪的傳聞。他便不由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微笑，轉身幾個縱躍往那松林趕去。
這松林異常的繁茂，竟沒有幾縷陽光可以透過細密的松針照進來的。長久不見天日的陰冷和撲面而來難聞的泥土濕氣，讓江燕磯打了個冷顫。這松林外面日頭正好，卻不想這里面又是另一番光景。
“莫不是真的有鬼？”江燕磯哆嗦著牙齒，打了個寒顫，“真是有趣！”
江燕磯尋著人聲，往松林深處去了不久，就看見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樹上。女子似是哭啞了嗓子，已經脫了勁兒。聽見有聲音，才微微抬起頭，不過她好像并不知道來的是個什么東西。
“救我!救救我！”求生的本能促使女子向聲源的方向吶喊。
江燕磯逆著光站著，并未出聲。
他挑眉看著那個已經虛弱的不行，卻還在固執求救的女子。好奇心驅使他又走近了女子兩步，借著微弱的光，他突然驚覺這女子的眉目竟是如此的似曾相識。
慢慢的，女子蒼白的五官仿佛和記憶力那張明媚嬌俏的容顏重合在了一起。沒錯！除去滿身的狼狽，這個女人和他的妹妹長得一樣！可是他的妹妹早就在七年前的那場剿殺之中喪了性命啊！
江燕磯如遭雷擊，木然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莫名開口道：“你且放心，我會救你的�！�
女子聽到他的承諾，突然安靜下來，感受到江燕磯在解她的繩子時，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這山里的妖怪嗎？”
“我不是�！苯啻壥稚系膭幼�，停了半刻，才神情莫測的回答。
“那你是神仙嗎？只有神仙才能聽到我的祈求來救我吧！”女子的聲音夾帶著驚喜。
江燕磯已經給女子松綁了，長時間的捆綁勞累，讓女子一下癱軟在地。江燕磯連忙上去攙扶，女子剛好跌進他的臂彎里。
他小心翼翼的扶著女子，想問問她感覺怎樣。卻不想，女子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悉悉索索的摸索著，小聲道：“神仙原來長這樣啊，原來你們也有溫度啊。”
江燕磯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與女子拉開了些距離，低聲道：“我并非神仙，只是剛好路過救了你罷了。”
“啊呀！那豈不是唐突了公子！小女子實在是抱歉。”女子聽后驚呼，掙開江燕磯的雙手倒退兩步，想要作福道歉。奈何，身子骨太弱了，又要踉蹌摔倒。
江燕磯連忙上前兩步扶住女子，以防她摔倒。忽而，又覺得女子驚慌的樣子有點可愛，像極了山間喝水時被驚擾的小鹿，便悶笑著安慰女子：“無礙。你且依著我站好，我才能救你下山去�！�
女子愣了愣，細想下來好像真的只有這一個法子了，便只能紅著臉扶著江燕磯的小臂。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那手掌之下的肌膚顯得尤為燙手�？墒沁@女子只能忍著滿身的不自在，隨著江燕磯一深一淺的往松林外走去。
松林外。剛剛還好好的日頭早就隱匿到云層后了，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女子本就虛弱的身體又淋了雨，竟是打了幾個哆嗦。不一會兒，她的嘴唇便青紫起來，江燕磯倒是細心留意了。他想了想，便脫下外袍罩在女子身上，再彎下腰將女子打橫抱了起來。突然的雙腳離地，讓女子驚呼出聲。
“莫怕，這會兒天色變差了，我們需要早點出山。等這雨下大了，你我可就真的只能在這山中過夜了。”江燕磯不咸不淡的說道。
懷中女子聯想到山頂那吃人的妖怪，不覺身子一顫，自覺的噤了聲。江燕磯輕笑一聲，抱著她縱身向山下趕去。
到山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雨勢也漸漸大了起來。江燕磯抱著女子趕到之前落腳的那戶農家：“我們暫且在這里留宿一夜，明日天明，待雨停了便送你回家�！�
女子聽聞“回家”二字，身體穆然一震，便陡然掙開江燕磯的懷抱，往門外跑去。江燕磯這會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為何這女子反應這般過激。
他雖不是太明了，卻還是拉住了正欲離去的女子，皺眉道：“現在這夜色這般濃重，你個女子要去哪里？我好不容易救下你，你怎地也不知愛惜自己。”
“公子你怎知我不愛惜自己？我且逃離了狼穴，卻又要被你送入虎口！如若是這樣，還不如一個人逃命去，也不需要公子費心了。小女子這一生本就是浮萍的命，生死由天吧！”女子怒聲反駁道，話語間竟不知不覺落下淚來。
江燕磯聽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暗自思忖，敢情這家對于女子來說也不是個好地方。心里雖這樣想著，嘴上卻柔聲安慰她：“好了好了，咱們不回家便是了。你先進來將衣服烤烤干，若是著涼便不好了。其他的事，我們稍后再議。”
女子聽后，還是半信半疑，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真的嗎？”
“嗯。真的�！苯啻壜曇衾飵е矒岬男σ猓�有幾絲他自己都沒留心的溫柔。
屋里，農戶早就生起了火堆。江燕磯率先進門坐在火堆邊上，用主人給的干帕子擦著濕頭發。過了一會兒，回頭卻還見女子站在原地：“你怎地還不過來？衣服都濕了，該受涼了。”
女子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沉默了好久，才微弱的回答道：“我自幼患有失目癥�！�
失目癥？那她豈不就是瞎子？江燕磯暗自心驚。一時之間，屋里一片寂靜，只有柴火燃燒，火花炸開的聲音。
江燕磯有些尷尬，感覺自己好像無意間揭開了別人的傷疤。
“無礙的，公子。我自幼已經習慣了，現下便勞煩公子再為我引一下路了。”女子纖弱的聲音像是春風，拂去了滿室的尷尬，也喚起了江燕磯心底的憐惜。
他起身上前，就這火光才看清女子的眼睛，竟是一片黑沉沉的死水，不見得有半點眼白。他小心的拉著女子的衣袖，將她引到火堆邊上讓她坐下。
“公子，沒什么想問的嗎？”女子伸出雙手，試探著向熱源靠近。
也不等江燕磯回答，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的家在十里開外的富陽，家里上下有十六口人。我排行第二，上面是個哥哥，下面還有三個妹妹，兩個弟弟。我這失目癥是娘胎里面帶出來的病，家里本就貧窮，根本沒有余錢替我治療，可這也無妨我這樣渾渾噩噩的長大成人�！彼坪跏菓浧鹆藘簳r還算單純快樂的時光，女子的唇邊帶著一抹溫暖的笑意。
“可是上個月，家里為了給大哥籌錢進京趕考，卻要將我嫁與隔壁村的地主王俊卿。這王俊卿有過六個小妾，可是每一個不是暴斃身亡，便是失足溺水而死。雖然我讀書不多，可這富貴人家后院的齷齪事也是聽戲文里唱過的。同是為人父母，我爹娘確是舍得用我的性命去換大哥的前途，這我是寧死也不會同意的。本打算在新婚前夜，自己悄悄的結束這悲慘的一生，可誰知被王家派來監視的嬤嬤攔了下來。王家惱羞成怒，給我一狀告到了衙門。那衙門的狗官恐是拿了王家的銀子，將我送來這蒼岱山，嫁給山上的妖精來治我的罪。后來，所幸遇到了公子，你救下了我�！迸诱f到傷心處，更是泫然欲泣。
江燕磯聽到嫁人，這才注意到，女子身上的紅衣竟是繡了纏枝并蒂蓮的嫁衣。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看著女子那張與自己妹妹頗為相似的臉，仿佛很久以前慘死于仇人刀下的妹妹又巧笑倩兮的活了過來，與他坐在一起，嬉笑暢談。
又是一刻的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