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臺上的雞鴨魚肉散發著誘水的香味，廚子們忙得滿頭大汗。曾聰明剛走到灶房門口，陳銀石突然從身后沖出來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曾聰明四下里看了看，“你什么時候來的？姑奶奶呢？”

    陳銀石只顧著咽口水，嘴里嚷著，“吃，叔叔，吃……”拖著曾聰明往灶房走。

    曾聰明看到胖管家正朝灶房走來，忙抱著陳銀石躲進柴房，啞姑剛從灶房里偷了兩只雞出來，正使勁往一個破布兜里塞。

    “啞姑，你這是干什么呢？”曾聰明往院子門口看了一眼，“一會你出不出去的，門口有人守著。”

    “吃，石頭要吃。”陳銀石不停在舔著嘴唇，從曾聰明懷里跳下來，撲到啞姑懷里扯住一只雞腿不肯放手。

    啞姑把雞腿撕下來塞給陳銀石，往灶房那邊看了看，沖曾聰明伸出一個指頭。

    “不行，你趕緊帶石頭回去，一會被人家看見了會打死你的。”曾聰明想著怎樣才能把啞姑和石頭送出門去。

    啞姑趁他沒有注意，奪門而去，把正在專心吃雞的小石頭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陳銀石“哇哇”地大哭起來。

    胖管家聽到小孩子的哭聲走了過來，“誰在那里哭？大好的日子，不象話！”

    曾聰明忙應道，“是個小孩子，在這里拉屎拉不出，一會就好了。”

    “看著點，別讓他們到處亂跑。”胖管家招呼廚子，“馬上要開席了，做好準備，聰明仔，你快點過來，客人都上桌了。”

    曾聰明趕緊把雞腿從地上揀起來塞到陳銀石手里，“石頭，你就在這里好好吃，一會叔叔再給你拿好吃的來，不許出去，聽到了嗎？”

    “我要姑奶奶。”

    “姑奶奶一會就回來，你先在這等著，一會姑奶奶抱你回去。”曾聰明反手關上房門，朝院子中間走來，賓客們已經來齊了，大家紛紛入席就坐，就等著袁有光和楊滿山下來開席了。

    戲臺那邊已經停下來了，鑼聲、鼓聲、鞭炮聲，舞龍隊的吆喝聲響徹了唐家院子的里里外外。

    唐有德一看吉時快到了，請袁有光和楊滿山下樓，袁有光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往山腳下看了一眼，“那房子怎么沒人住？”

    唐有德看了楊滿山一眼。

    楊滿山一笑，“唐爺要是能把這房子買下來蓋個酒館倒是挺合適。”

    “滿山爺別給我出這個餿主意，我可遭不起滿山爺這種罪，不夠他鬧騰的。”

    袁有光不解，“誰，怎么回事？”

    楊滿山和唐有德相視會心一笑。

    “怎么不行？”

    胖管家忙應道，“袁所長有所不知，這是童利民家的老房子，滿山爺不是在他手上買過洞子嗎？”

    袁有光這才明白過來，“那不能坑蒙拐騙別人，換我也不答應。”

    楊滿山笑了笑，“袁所長這話是說給我聽的吧？”

    “滿山爺想多了，就這么一說而已。”

    “我可是被他鬧騰得夠嗆，真怕了他，”楊滿山沖袁有光拱手一揖，“以后還得請袁所長多多關照，讓我再多活幾天。”

    “那我也請滿山爺手下留情，我離開了礦山你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什么好處。人啊，別太清高了，多讀了幾句書也沒什么了不起，我就喜歡唐老弟爺的性格，爽快，沒那么多花花腸子。”袁有光拍拍楊滿山的肩膀，“袁某不過是給朝廷當差而已，大家都在礦山混口飯吃，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必一定要把別人往死里踩呢。”

    “哪敢？！袁所長冤枉我了。”楊滿山奸笑。

    “好了好了，”唐有德打斷了兩人的話，“大家都入席了，喝完酒再說。”

    三個人從涼亭上走下來入了上席的位置，推讓了一會之后按次坐定，桌面上還有伍志華和段貴和他們幾個礦主作陪。

    胖管家攙著老太太從戲臺前走過來，老太太看著滿院子黑壓壓的人頭，笑得合不攏嘴。

    袁有光和楊滿山他們忙過來給老太太請了安，才一并入了席。

    日入正午，按規矩請上席桌上有頭有臉的人講幾句話，講完話之后動了筷子，放了鞭炮就算開席了。

    唐有德剛站起身來，張開嘴還沒說話，突然聽到后院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有人在喊，“柴房起火了！”只見一股濃煙沖天而起，接著就是噼噼啪啪的柴火聲和一團一團的大火竄到了半空中。

    “怎么回事？”唐有德沖著站在母親身邊傻了眼的胖管家，“還不快去看看？”

    胖管家這才醒過神來，招呼著家丁和年輕力壯的男客們朝柴房那邊跑去。

    曾聰明也是愣了一下，突然想起石頭還被關在柴房里，趕緊沖了過去。

    當胖管家看到二妹她娘舉著火在后院又唱又跳時，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氣得大喊大叫，“你們誰把癲子放進來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啞姑抱著陳銀石從柴房里跑出來，陳銀石手里拿著的雞腿，吃得正高興，胖管家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們怎么看門的，什么人都放進來了！把她們全部給我抓起來！”胖管家跳著腳嚎叫。啞姑愣了一下，抱著陳銀石奪路而逃，二妹她娘飛舞著火把跟在后面又唱又跳，嘴里唱著“養崽莫上錫礦山，上山容易下山難……大力……回去了，大力，快點跟娘回去……”

    曾聰明趕緊躲進了人群中。

    家丁們想抓人，但又不敢上前，是個人都知道被癲子傷著了就只能自認倒霉，啞姑趁機抱著陳銀石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唐家院子。

    胖管家用長竹竿打落了二妹她娘手里的火把，十幾個家丁一哄而下抓住了癲子，把人推倒在地一陣拳頭腳踢。

    唐有德氣得臉色鐵青，“給我往死里打！”

    院子里鴉雀無聲。

    柴房的火終于撲滅了，胖管家這才顫顫驚驚的提醒唐有德招呼客人重新入席。

    二妹她娘時而哭時而笑時而鬼哭狼嚎，聽上去糝得慌。

    “放了她，”段老太太顫抖著身子站起來，“都知道是個癲子子還打她，那不更癲了？把她放了！”

    “娘，這癲子象條螞蝗一相粘著就不放，以前總是在礦上給我搗亂，現在還搞到家里來了，今天我非把她打死不可！”

    老太太一拐杖就朝唐有德頭上打來，“你還有沒有王法了！她癲子也是條命，你們快放了她！”

    楊滿山看著唐有德青筋暴跳的臉，“唐爺，別真打死了，不值得，有袁所長在這里坐著呢，讓袁所長做主。”

    老太太顫著聲含著淚，“德寶，娘也是吃過苦的人，知道窮人家的日子不好過，放了她，就當你給娘積德了，柴房燒了娘找人來幫你修好，這個錢娘來掏。”

    袁有光沖著楊滿山舉了一下酒碗，“滿山爺，來，喝酒！”

    胖管家氣喘吁吁地挪過來，“老爺，不動了。”

    “德寶，積點德吧，別打了。”

    唐有德這才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先關她幾天再說。”

    “讓她走吧，一個癲子，你能把她怎么樣？”段老太太喘著氣，“兒啊，人活著都不容易，多做善事多積德，會有好報的。”

    唐有德看看吉時已過，心里窩著一肚子火，想讓袁有光講兩句話，袁有光舉了舉杯子，“都什么時候了，我都已經喝上了，還講什么。”。

    唐有德看楊滿山，“滿山爺說兩句？”

    “算了，袁所長都不開口金口，我哪敢說話？”楊滿山朝旁邊的酒席看去，大家早就餓得狼吞虎咽。

    開席的鞭炮聲響起，杯觥交錯中笑語喧嘩，唐有德嘴里卻象吞了一只綠頭蒼蠅一樣，惡心得想吐。

    酒席散了，滿地狼藉。

    唐有德剛把楊滿山送走，袁有光迷蒙著醉眼走過來，“我也得回去了。”

    “再歇會，喝點茶醒醒酒，我還有點事要跟你說，”唐有德領著袁有光朝屋里走來，“老大，官府的煉廠要是不辦了，還需要你們輯私所嗎？”

    袁有光看著唐有德，揣測他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前幾天我去了趟縣太爺府上，上面好象是要把輯私所給撤了。”

    袁有光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知道，改成警察署，以后的事更多了，治安也得管，剛才你打人家一癲子，我就當沒看見，眼瞎了。”

    “哎喲，老大，我跟老大是一家。”唐有德哈哈大笑，“這不是自己家里的事嗎？你睜一眼閉一眼就好了。”

    袁有光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接過唐有德遞過來的茶水，“別欺人太甚，兔子急了還咬人。”

    “這一家人就象幾只臭蟲子，時不時來叮你一下，惡心。”

    “那是因為你欺負人家在先。”唐有德不耐煩的擺了下手，“別提這種事了，煩……剛才滿山爺說的法國專利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聽說過，沒在意，跟我沒多大關系。”

    “怎么能說沒關系，知道了也不提醒我一下。”

    “提醒你能怎么樣？還想糾集大家伙去鬧一次，你的腦袋不想要了。”袁有光斜著眼睛看著唐有德，“也不用腳趾頭去想想，人家要是沒后臺沒背景能從洋人那買來專利？能拿到朝廷的文書？”

    “朝廷？這破朝廷，”唐有德撇嘴，“我看氣數也差不多到頭了。”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就當著我的面說說，哪說哪了。憑你這點家產買不來你的命，只要皇帝老子還在龍椅上坐一天，就有權力斬了你，你還沒有那個飛天的本事！”

    “就沒一點辦法了？”

    “除非你們所有的人都不開礦，不做買賣，不賣給他們，”袁有光冷笑，“別瞎折騰了，人家有專利，能煉出好銻，這是好事，別就想著你們自己賺錢，眼光放長遠一點。”

    唐有德有些氣惱，“真巴不得革命黨把大清朝給滅了！”

    “你去當皇帝？！”

    “我要當也比現在的皇帝老子當得好。占著茅坑不拉屎，不如讓它早倒臺。”唐有德罵道。

    屋外，鄔清白跟在胖管家走了過來，袁有光站起身來，鄭重其事的說一聲，“走了。”

    “也好，癲子的事我得看看去，財叔，你去庫房拿兩壺好酒給老大帶回去。”

    兩壺酒就把自己打發了？！按規矩，對于有身份的體面的客人，對方送來的禮單必須雙倍返還，表示禮節和尊重。唐有德這么打發自己，肯定不是因為他沒有錢，而是他袁有光對唐有德已經沒有太大利用價值了，“你留著自己喝吧！小鄔，走！”袁有光走出唐家院子，下了臺階揚長而去。

    胖管家看著袁有光氣呼呼拾階而去的背影，“按規矩我們應該還禮給他。”

    “什么規矩？”唐有德知道袁有光已經對他有怨氣了，再討好也是白搭，不如給他點顏色看看，既然是禮金，他就可以毫不客氣的收下，剛才出事的時候袁有光袖手旁觀的樣子更讓唐有德不高興，他就是要讓袁有光不高興不開心，“要不是他當年給我下的套，我能招惹姓龍的那一家人嗎？沒完沒了的麻煩事。”

    “也是，不過我擔心老爺跟他鬧僵了不好。”

    “他在礦山呆不幾天了，”唐有德從縣太爺那里得到消息，警察局早就想把袁有光給換了，太貪，什么錢都敢要，天天都能接到告他的狀子。

    “老大，唐爺是什么個意思？您送的禮金他就全收了？！”鄔清白看了看手里的兩壺酒。

    風還沒吹過來，草就做好了搖擺的姿態！如果自己真從輯私所長這個位置上下來，第一個給自己臉色看的肯定就是唐有德！袁有光氣得從鄔清白手中拿過酒壺朝山溝里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