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家伙,還挺好色的
作者:
霍君(火堆兒) 更新:2016-02-24 20:19 字數:2899
張子涵!
好熟悉的聲音啊,夾在放學隊列里的張子涵將視線繞過前邊的小黃帽們,一眼就看到站在學校門口的陳晨和黃毛。
還沒等張子涵做出反應,注意到陳晨存在的小黃帽們就活躍起來,陳晨,看哪,真是陳晨!陳晨,還上學來吧?陳晨,你的座讓陳飛鴻給占上啦!陳晨,陳晨……云老師也看到了陳晨,將一只充滿母性的手舉過頭頂,朝著陳晨搖晃,仿佛一只甜甜的棒棒糖,執意要把陳晨的目光吸引過來。偏偏,陳晨對這只棒棒糖不感興趣,或者沒有多余的情緒分出來對它感興趣。包括那些七嘴八舌的呼喚,統統可以忽略不計。
張子涵!
棒棒糖上的蜜消失了,恢復成了一只老師的手臂。它朝著小黃帽的隊伍揮去,示意小黃帽們趕緊回家。領了懿旨的孩子們,小獸般,在最短的時間內散盡了。
只剩下了張子涵。
別怕,我只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他說。
陳浩死了,你知道么?他說。
后晌陳浩出殯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說。
沒人給陳浩撒紙錢,陳浩沒錢買通小鬼啥的,我想讓你幫忙,咱們一塊給陳浩撒點紙錢。他說。
她不說話。只是在他說完一個問題的間隙,重重地點一下頭。每點一次頭,美麗大眼睛里蓄積的淚水就被暫時清空一次。
他不提他自己,也不提她對他的冷漠和逃避。她也不提她自己,不提無可奈何的逃避原因。話題只有陳浩。陳浩死亡的話題太大,太沉重。在它面前,其他的一切都變得太渺小,根本不值得一提。這幾日,陳浩死亡的壓抑氣氛像冬天早晨的大霧一樣籠罩著張子涵所在的學前班大班,日頭和風兒都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云老師知道陳浩死去的那天,當著所有學前班大班學生的面,哽哽咽咽。盡管班上許多人還對死亡的概念不是很清晰,但是他們很快被云老師的悲傷情緒感染,開始一兩個先發出啜泣聲,像雨點一樣,很稀。很快,便連成一片,暴雨傾盆了。云老師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張皺紋紙,蒼白顏色的皺紋紙在云老師的手里來來回回地翻了幾個跟頭后,一朵小花就燦爛地開在指尖了。云老師將小白花放在陳浩的桌子上,張子涵的同學們都停止了哭泣,去看那朵小白花。小白花安靜地坐在桌子上,一點也不吵鬧,乖乖的樣子有點像陳浩。陳浩就是這樣,坐在椅子上,總是乖乖地聽老師講課,乖乖地搞些小動作。恩,那不是一朵小白花,分明就是陳浩。張子涵的每個同學都主動負起維護小白花的責任,自己不去觸碰,也謹慎著不讓別人去觸碰。每天放學,張子涵都會在心里默默地和小白花道別。每一次道別,小心兒就會被新一輪的悲傷堙沒。小白花太可憐了,它自己孤孤單單地留在教室里,不害怕么?
開始往村里走。兩條小身子中間隔著一小段距離。剛好可以填充進一個黃毛。黃毛左看看,右瞅瞅。左瞅瞅,右看看。他不知道張子涵和陳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感覺氣氛明顯和過去不一樣了。脖子上少了張子涵的書包,跑起來反倒是更加沉重了。反過來一想,就算是張子涵和陳晨還像過去那樣,他也不會快樂。他的不快樂和皮皮有關。今天中午,陳晨把吃食裝在塑料袋里,然后讓他咬住袋子的提手,在他耳邊悄悄地說去給皮皮送過去。他明白陳晨的意思,而且陳晨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皮皮太可憐了,家里只剩下了她自己,孤單單地趴在門口,等著陳浩回來。可是,陳浩一直也沒有回來。陳浩不回來,皮皮就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吃吧!黃毛松了齒間的塑料袋,讓袋子落在皮皮的眼皮底下。黃毛發現另外兩只塑料袋里的吃食一點都沒有,那些都是之前陳晨讓他送過來的。皮皮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兒,掃了一眼新落在眼前的塑料袋,然后又將視線投向原來的那個方向。黃毛順著皮皮視線的方向望去,那是陳浩被車拉走的方向,很遙遠,很空茫。黃毛的心里很難過,用爪子在地上咔咔地抓撓著,他想讓皮皮注意到他,想讓皮皮發現他的存在。為了他,吃一些東西。為了他,活下去。成為皮皮活下去的一個理由,將會是多么幸福和偉大的事情。可是,黃毛失望了。和往次一樣,始終,他都沒在皮皮的視線之內。黃毛搞懂了自己難過的原因,一是心疼皮皮,二是緣于自己內心的失落。忽然,黃毛的耳朵動了動,他聽到皮皮的名字出現在陳晨和張子涵的嘴巴里。
皮皮咋樣?
拜托,你還記得皮皮,替皮皮謝謝你。
張子涵不準備說話了,又緊緊地閉住了小嘴。她怕一說話,肚子里滿滿的委屈就會跑出來。它們已經堵在喉嚨里了,一嘟嚕一嘟嚕的。這嘟嚕是陳飛鴻占了陳晨的座兒,她不愿意面對陳晨上不了學的現實,更不愿意由她把這個消息告訴陳晨。陳晨出院的那天,她明明聽陳晨說過,要和他一起上學。本來那天吃過飯是要去找陳晨上學的,可是媽對她說,陳晨要是抽風了,陳晨爺會把她拎起來扔到潮白河里的。這又是一嘟嚕的委屈。絕對不是她說話不算數。絕對不是。那么皮皮呢?她為啥沒有去看皮皮?為啥沒有像當初照顧黃毛那樣照顧皮皮呢?
她不知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她承受能力之外的。皮皮,可憐的皮皮竟然被她忽略掉了。剛才見到黃毛那一刻,才想起來還有一個皮皮的存在。
不說,也不想了。張子涵連著做了幾個吞咽的動作,想把一嘟嚕一嘟嚕的委屈吞進肚子里。
陳晨和陳浩曾經決斗過的那間廢棄的舊屋。
陳晨接過張子涵剪成圓形的白紙片,怎么看都和出殯人家街上撒的那些有著很大的差別。邊緣曲里拐彎的,一點也不圓。哎,將就吧,他還沒這水平呢。
有問題么?
沒有,挺好的。
便動手在約略圓形的紙片上挖方形的洞洞。只有挖了洞洞才是紙錢,不挖洞洞就是白紙片片。第一個紙片的洞洞挖得失敗了,洞洞不僅丑陋,比紙片的形狀更加地不規則,而且還撕裂了。陳晨有點懊喪,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人真是廢了。
你把紙上沾點唾沫試試?
自己咋就沒想到呢,應該是個不錯的方法。陳晨試著用舌頭尖去添一張新裁成的紙片中部,一會被添的部位就變得濕潤潤軟塌塌的了,一根手指頭一捅,撲兒——再簡單地修理一下,一個約略方形的洞洞形成了。
就是它了。
陳晨——
陳晨,街上誰喊你呢。
肯定是我媽,別理她。
陳晨——
沒事吧?
沒事。
兩個孩子又低頭繼續做紙錢。黃毛搖了幾下尾巴,回應著遠去的呼喊聲。
屋子里的光線漸漸暗了。見陳晨伸頭看外邊的天色,張子涵停下手里的小剪刀,用動作來問陳晨是繼續還是停止。陳晨把目光收回來,數了數做好的紙錢,莊重地攥在手心里,然后,站起身子往外走。張子涵和黃毛緊緊地跟著。
走了幾步,陳晨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就問張子涵,你知道陳浩埋哪了么?
張子涵搖了搖頭。
也是,陳浩下葬的時候,張子涵正在學校呢。
一定要去墳地撒么?
也不一定,你又不是沒瞧過出殯的,不都是一邊走一邊撒么?
說著,陳晨從薄薄的一摞紙錢里抽出一張來。
這張錢送給小鬼兒。這一張呢,送給閻王爺。不,閻王爺官大,要送兩張。這張買金箍棒,這張買小汽車……這一張么,買個老婆。
你說陳浩會拿來么?
會來拿的。
他拿的時候咱們看見他了么?
我爺說活人看不見死人,死人可以看見活人。說不定現在他就看著咱們,等著咱們的錢呢。你想啊,他手里一分錢都沒有,沒法買通小鬼和閻王爺,咋去天堂啊?
天堂里有大房子么?
應該有吧。不光有大房子,還有仙女,仙女是賣火柴的小姑娘變的。
陳浩要是讓仙女當老婆,就不用再花錢買老婆了吧?
是啊,這倒是個問題。有了漂亮的仙女做老婆,還買老婆干啥呢?陳晨被張子涵的問題給問住了。
這時,一陣初夏的風兒吹來,那張剛撒下的用來給陳浩買老婆的紙錢被風兜著跑起來。
這家伙,還挺好色的,就知道要老婆。
陳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