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尚品服裝以什么樣的方式進入北京的市場，我跟麥大龍有不同的看法。我發覺北方人跟南方人的生活習慣有很大的區別，這有地域文化的差異，也有服裝本身的功用性的區別。南方人更注重款式和裝飾審美功能，北方人更注重實用性和服裝的質地，要想改變一個地方的消費習慣短時間內不太可能，所以我不建議走大眾化的批發商，尚品對北方市場來說，是一個尚未形成影響力的牌子，可以重新打造。但正如向明所說，以麥大龍的固執和經驗，他不會接受我的建議。
    向明出差幾天了，今天上午剛回來，他說下班來接我去參加一個聚會。
晚餐是幾個做建材裝飾的企業老板招待向明，我們打了出租車繞了好長一段路才在靠近郊區的地方找到一個院子，飯店外面看上去沒什么特色，是一片很普通的平房，里面裝修得有些田園風格，可是里面卻是人聲鼎沸。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一見向明立即客氣地起身相迎。
    “向主任，這店是我裝修的，您點評一下？”一個叫宋鵬程的四十來歲的男人得意地說，“田園風格，這店的特色就是山珍野禽，一會把老板介紹給你，有時間你就過來，是我特別好的兄弟。”
    “宋總客氣了。”向明謙虛地拱了拱手跟大家打招呼，“這個裝修我就不懂了，你可以跟路小姐探討一下，她喜歡畫畫，在這方面比我有經驗。”向明指了指我。
這是第一次跟向明出來參加這種活動，我有些緊張。
宋鵬程問，“這位是？”
“我女朋友，路小露。”
“幸會幸會，”宋鵬程忙站起身伸出手來，“那我可是找到同行了，國畫還是油畫？”
“國畫，就學了一點皮毛，您多多指教。”
“我是從美術學校畢業出來的，畫畫不賺錢，連自己都養不活，沒辦法，只好改行了。”
坐在宋鵬程身邊的那個江總忙說，“向主任，路小姐，宋總在海平的裝飾行業那是數一數二的，他一家公司應該是把海平十分之一的活都接走了。”
向明笑，“這幾年國家開始大力開幕發房地產，裝飾行業應該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宋鵬程眼睛一亮“向主任有什么好消息給我們透露點。”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們看看新聞就知道，國家從政策層面會對房地產業有一些扶持。房地產起來了，你們裝飾行業肯定有空間。”
宋鵬程點頭，“海平這兩年的人口增長很快，已經上百萬了。”
“這兩年是人口飛速上漲的時候，十年前第一批打工有很多人已經在這邊安家落戶了，這兩年國企改革，估計又有一拔人出來，又是一個人口高峰期，這么多人得有地方住，所以建房子是首要的。”
宋鵬程端起茶杯敬向明，“向主任這一說我就明白了，還是你們做新聞的敏感，要不然我還猶豫著要不要擴大規模，心里想著現在公司有這個樣子也差不多了，你這一說，回頭我得好好琢磨一下明年的安排。”
“宋總是有魄力的人，幾年就把公司做到這么大規模，將來一定能成大事。”
“成大事就不敢想了，也沒辦法呀向主任，我如果不出來就沒法活下去，我們搞藝術的，畢業回了老家，在學校當個美術老師，農村的孩子有幾個愛好美術的，他們都想著學好數理化，考個好學校能改變命運，沒有人會往藝術方面去想，說良心話，一個星期五節美術課，我正兒八經就上一、兩節，學校不重視，學生不愛好，我混什么，自己都覺得丟臉，只好辭職出來干了。”
“出來不挺好的嗎？”                                                                            
“好什么，剛開始的時候到公園去給人畫像，3塊錢一張，還不夠我買紙和筆的錢呢，堅持不下去了才改行的。象你們多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還能不為生計發愁，太幸福了。”
“我還想做自己喜歡的事，以后還要向你請教呢。”向明業余時間基本上都用在網站上了，這幾天他媽又來了電話，堅持讓他復婚，他不同意網站投資的錢就不給他，向明想自己來解決資金的問題。
我翻了翻菜單，菜單上寫著一些極普通的家常菜。
“別看了，”向明壓低了聲音跟我說了幾個菜的名字。什么一叫三跳，生吃猴腦，猛龍過江，鐵板燒鵝掌，清蒸娃娃魚，天鵝肉……一聽我就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會你閉著眼睛吃就行。”
“我不要吃。”我一撇嘴。
向明驚訝地看了我一眼，“你說什么？”
“我不要吃這種東西，惡心，殘忍。”
向明想笑又憋了回去，“閉嘴。”
我咬著牙瞪著他。
“路小姐，嘗嘗，沒事的，大家都在吃。”
“你們吃吧，反正我不吃，要不我在外面等你。”我說著起身就往外走。
“懂不懂規矩，坐下。”向明一把拉住我，從桌子拿過菜單擺在我面前，“自己點你愛吃的。”
我不想理他。
宋鵬程一看，“喲，怎么啦，我都點好了，還有什么想吃的？”
向明忙說，“她不愛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也不愛。要不你點一個我看一下是怎么回事就行，另外的那些換幾個家常菜吧，宋總，今天咱們認識了就挺高興的。”
“來了都嘗一下，一般的人可吃不起。”
“算了算了，我也覺得挺殘忍的。”向明一再說明自己不喜歡吃這些東西。
“行吧，那就不好意思了，本來想請你過來嘗個新鮮，你還客氣了，那就換幾個菜。”宋鵬程吩咐江總去退菜。
門外，各種奇怪的慘叫聲和人們的歡笑聲，劃拳喝酒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過來，空氣里充滿了血腥味，向明看了我一眼，“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我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飯后，宋鵬程送我和向明回家。
“路小姐，對不起，今天沒讓你吃好，下次有機會你想吃什么我再請你。”
“宋總，剛才你問向明那飯店的裝修風格怎么樣？我倒是可以給你點評一下。”我看了向明一眼。
向明大概知道我想要說什么，想要攔住我，可是我實在憋不住了。那一聲聲慘叫現在還讓我毛骨悚然。
“那好啊，請說。”
“您不覺得那飯店缺了點人味嗎？不過也對，田園風格只是一種風格，并不是真正的田園，真正的田園里有家，有人，有花鳥魚蟲，有各種各樣的生命在繁衍生息，剛才那個只是一個生靈的屠宰場而已。”
“小露。”向明呵斥了我一聲，“這跟宋總有什么關系？不要大驚小怪。”
“我是聽說海平有很多這樣的飯店在做這種生意，說明市場需求很大，你做為媒體的記者，面對這么殘忍的事你就無動于衷嗎？”我沖著向明撇了一下嘴。
“有很多嗎？”向明問宋鵬程。
宋鵬程點點頭，“是有不少，不是熟客他們不接待，上面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那娃娃魚可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我沒有跑這一塊新聞，還真不太了解。”
“這事沒有舉報就沒有人會去查，反正據我所知，從前年開始海平就有了，今年是越來越多了，很多大酒店也悄悄做，天上飛的地下爬的，沒有什么不敢吃的了，平時我們也不敢吃，一是貴，還是真的不人道。”
“人不能這樣，花草樹木還有生命呢，何況動物，那都是有靈性的。”
“向主任，路小姐，我宋鵬程保證以后再也不去這種飯店吃飯，我發誓，我也會勸我身邊的朋友盡量不要去，我們管不了別人，至少可以從自己做起，對吧？”
“宋總，謝謝您的理解，我剛才說話冒犯了您。”
“不是，你說得很對，我們不能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那么殘忍。平時沒有人提醒也沒覺得，大家都這樣趕時髦，沒覺得有什么不好，仔細想想，覺得自己他媽的真有點惡心。”
“宋總客氣了。”我笑著看了向明一眼。
“向主任，有時間和路小姐到我們公司去看看。”宋鵬程在路邊停下車，“明年廣告的事還得請向主任多幫忙。”
“沒問題，英總監已經跟我說了。”向明沖宋鵬程揮了揮手，看著宋鵬程的汽車走遠了，“我就聽報社的人提起過，沒想到這么嚴重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麥大龍好象經常帶客戶去這種地方。”
“那你也不告訴我？”
我沖他翻了個白眼，“你最近都沒跟英志聯系？”
“你是想讓我告訴他？你們不也是朋友嗎？”
“男人之間說話方便一些。”
“這種事我可不八卦，他自己遲早會知道的。問題是現在尚品還是他們公司的大客戶，鬧翻了以后怎么合作？”
“那我也不能說，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麥大龍收留了我，我也不能忘恩負義啊。”我搖了搖頭，“你網站的事怎么樣了，要那么多錢怎么辦？”
“不用管我的事，現在是互聯網暴發式階段，不知道一天會冒出多少個網站，五花八門，什么樣的都有，我得再觀察一段時間，工作也忙，不著急。”
“對不起。”
“什么對不起？”
“協議我已經簽完字寄回去了。”
向明松了一口氣，“如果你不回去我真想讓你見見我媽。”
“要是你媽看不上我呢？”
“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記住我的話，做真實的自己，你簡單了，世界也簡單了，你復雜了，世界也復雜了。今天表現不錯。”
“對不起，當時我真的是忍不住，以前聽麥大龍說過，但沒真正看到也就沒覺得，可是讓我吃這種東西，真受不了。”
“我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以后在有外人的場合還是要多注意一下。”
“看來你還是適合給我當老師。”
“不，你已經學會在我面前撒嬌了。”向明呵呵一笑，用力地抱緊了我。
海平的夜色好美啊，點點星光在夜空中閃爍，一彎新月剛從高樓大廈的背后爬上來，路上的霓虹燈輝映在寬敞的馬路上，結伴而行的情侶互相依偎著走向那些亮著燈光的窗口，遠處的海風帶來大海的腥味，而我的心象那茫茫大海上的小船，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