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秋天了，夏季服裝要做清倉處理，我和麥大龍跟著銷售部的同事朝倉庫走來，服裝廠每年每季都要積壓下來不少產品，日積月累的既占空間也占資金，這也是很多企業最頭痛的事。
“想辦法把它們處理了，哪怕是賠本也別堆在倉庫里。”麥大龍嘆著氣，“這些可都是好衣服，壓在倉庫里多可惜，銷售部盡快拿出方案來，這馬上到年底了，是服裝的旺季，能賣出多少算多少，這兩年生意比以前難做了。”
“麥總，這些衣服的款式都陳舊了，真不好賣。各地的批發市場也走不出去，經銷商都不愿意拿這些貨，太便宜了咱們又不合算。”銷售部經理的人說看我一眼，“要不找個地方捐了，找幾家媒體來報道一下，當做廣告費了。”
“你們就知道捐，不是我舍不得，是捐了有沒有用？東西都捐哪里去了？去年你們捐的那批衣服，后來不是被經銷商發現在別的地方賣嗎？”
“我們也沒預料到有人會在捐贈物資上動心思，這些人缺德。”
“怪別人不如檢討自己，多動動腦子，” 麥大龍有點不高興地扭過頭來看著我，“路助理，你也跟銷售部的人一起想想，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廠里以后還是要盡量控制成本、降低庫存，；國籠資金。”
“好的，麥總。我下午跟英志他們約好了談嚴小薇做代言的事，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去準備一下。”
“去吧，多聽聽他們的意見，人家畢竟見多識廣。”
我到辦公室拿了樣品和資料趕到跟英志約好的咖啡廳時，沒看到英志和嚴小薇，只有向明一個人在看書。
“向老師，您怎么在這里？”
“哦，英志說你們約在這里，正好我今天也沒什么事，一起出來坐坐，你晚上不是有課嗎，完事了一起去學校。”向明把椅子往外移了移，“坐這吧，一會讓他們倆坐那里。你看，在這樣一個冬天的午后，陽光從窗戶的玻璃上透進來，有一書在手，咖啡的香氣在空氣里彌漫著，要是能天天過這樣的日子，該有多好。”
我笑了一下，“您這么容易滿足？”
“生活本來就是這么簡單，你呢？喜歡什么樣的生活？”
“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
“生活不可能按預定的方式或者自己喜歡的方式存在，我就希望把每一天過踏實了就行。”
“你的文章寫得那美，想法卻很現實。”
“理想和現實不是一碼事。”
“那倒是，不過現實生活中也需要一些美好的理想。你明天休息嗎，我英志他們一起去廣州參加讀書會，有很多圈子里的朋友。”
“什么讀書會？”
“就是一些喜歡讀書的朋友發起的，有好多年了，有時間我們就去。”
“在哪呀？”
“廣州的新華書店，以前人多，一個星期有一次活動，現在喜歡讀書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家都忙著賺錢，有時候一兩個月才能聚一次。”
我記得第一次到廣州時在書店里看到的那次讀書會，當時給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我記得當時有人在朗讀這首詩，讀得真好聽。”
向明看著我，“那天你也在那里？不可能吧。”
“‘錦瑟年化誰與度，莫問情歸處，只影向斜陽，欲把風留住。’還有這一首，當時已經快晚上九點鐘了，我們急著回招待所，就沒有聽下去。”
“是，當天我和英志都在那里。”
“那天是向老師在讀這兩首詩嗎？”
“不是，我哪敢獻丑，是英志讀的，他和小薇都是播音專業出來的。”
“哦，他聲音確實好聽。”
“看來四年前咱們就有過神交，那明天一起去吧。”
“我明天要加班，你們去吧。”服務員給向明送來了今天的報紙，我一看，頭版頭條上一個醒目的標題：10·13血案，外來民工生存現狀調查啟示錄。
“我寫的，今天才發出來。”向明指了指報紙上的文章，“10·13那個案子讓我想了很多問題，后來我又采訪了一些打工仔，有些問題真不能剛看表面現象。”
“那個案子后來怎么樣了？人抓到了嗎？”我隔壁的房子沒過兩天就租給了剛從內地出來打工的一家三口，一家人每天生活得其樂融融。
“抓到了，那男孩子就在你說的那女孩那里。我還跟著公安局的去了他們老家。”向明遠赴江西采訪了這次案件的幾個當事人，那偏僻而貧窮落后的小山村，一年人均收入不到五百塊錢，這幾年村里大部分青壯年勞動力都拉幫結伙去外地打工，干的也都是裝修或者建筑工地的粗活臟活。住在我隔壁的這幾個人在村里是姑表親戚，因為平時靠打散工接活，本來利潤就不高。這次能接到一個這么大的活，幾個人自是滿心歡喜，心里計算著能多賺點錢好回家過個風風光光的春節，沒想到買得起豪宅的房主卻是各種算計摳扣，還總是開口閉口鄉下人鄉巴佬的各種漫罵污辱，挑各種毛病，把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孩本來是惹毛了。那男孩先動了手，本來已經被同伴攔住了，沒想到房主跑過來扇了男孩兩個耳光，這下把他們惹急了，五個人一合計就鋌而走險一不做二不休把房主殺了，還搶走了他帶在身上的銀行卡和一萬多塊錢的現金。看完向明的文章，心里真是各種滋味都有，但我從心底里對向明產生了敬佩，不僅是因為他的才華，更因為文章里的一腔正氣和那份悲天憫人的情懷。
“那種有兩個錢就自以為了不起的人，也該死！”
向明笑了一下，“現在海平的外來人口越來越多，社會治安很亂，城中村的治安更差，想管理好也很難，村里的農民只要給錢，什么樣的人都租。你最好不要住那種地方了，太不安全，對海平熟悉嗎？要不我幫你找個房子。”
“謝謝向老師，合同到期之后我就搬到廠里宿舍去住。”我見向明手里拿著一本計算機的書，“您還看這種書？”
“計算機是一個新的領域，將來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向明的理想是將來成為互聯網方面的專家。”英志和嚴小薇從門外走進來，“你們在談理想呢。”
“你們倆談戀愛，我們倆當然只能談理想了。”向明招呼服務員加杯子倒水。
“路助理沒男朋友，不像啊。”嚴小薇看著我，“這么漂亮的姑娘沒男孩子追，不可能。”
“沒有……”我尷尬地咧一下嘴，“不想談感情的事。”
“為什么？”
“不為什么，沒時間，得想辦法賺錢過日子呢。”
“別扯閑事了，趕緊說正事。”英志打斷小薇的話，“小露，協議帶來了嗎，讓小薇看看，要是沒什么問題的話趕緊簽了，要做文案找場地拍片子，年前能做出來就差不多了，時間很緊張，播放的時間段你們老板有什么要求，也得提前跟電視臺預定，今天向明也在，報社那邊的廣告你們是準備怎么跟進，要不要我們拿方案？”
“先跟小薇確定好代言的事，然后我們再確定電視臺和報社的廣告方案。” 我把準備好的協議遞給嚴小薇，她看了看，“沒什么大問題，英志你再幫我過一遍。”
“麥總說你要是有什么要求盡管提，看你什么時候方便，他想見見你。”我看著小薇精致的五官，再看看陽光帥氣的英志，真是郎才女貌讓人羨慕。
“那沒問題，下個星期吧，你們定好時間地點告訴我就行。”
“那就先謝謝你了，到時麥總親自跟你簽協議。”
“不客氣，是我應該謝謝你，等代言費拿到了我請你們去吃大餐啊。”嚴小薇開心的笑。
“要不要搞個什么簽字儀式，這也是一種宣傳。”英志說，“向明，到時在你們報紙上發個稿子。”
“這種稿子怎么發？不痛不癢的沒有多大作用。”向明從書上抬起頭來，“選題很關鍵。”
“我們廠里有批庫存的服裝，麥大龍想盡快處理了，或者捐給貧困地區也可以，這兩個事可不可以結合在一起做點宣傳？”
“這想法可以探討，”向明點頭，“這樣我還能做個大稿子，也不用你們掏錢做廣告來換版面。”
“那我們來出方案？”英志看著我。
“我先跟麥總匯報一下吧，這事我也做不了主，你看看要多少費用，我們還得有預算。”
“可以從義賣這個方向去考慮，尚品的服裝還是很有品質的，在服裝界也算有點知名度，衣服直接捐到農村去，不一定適合農村里的人，反而浪費了，要是做義賣的話可以直接換成錢捐出去。”
“這想法好，這事我也可以參與。”嚴小薇問，“準備捐到哪里去？”
“這么多慈善機構，”英志說，“隨便找一家。”
“給江西那個村子里的孩子捐過去吧。”我和向明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英志看了我們一眼，“你們這是唱的哪出戲，口徑那么一致。”
我把報紙遞給英志，“這個案子里的幾個人原來住在我隔壁……向老師剛去那個村子采訪回來。”
“向明，你上次去江西就是去采訪這個了？”
“對啊，去了三天。”
嚴小薇拿過報紙一看，“小露，你怎么住那種地方？那都是外地來的農民工住的地方。”
“我也是外地來的農民工。”我自嘲地一笑。
“你不一樣啊，”嚴小薇瞪著眼睛看著我，“別住那里了，趕緊搬出來吧。剛來海平的時候，我和英志也沒有錢，我們找同學借錢租的房子。小露，住在什么地方，吃什么喝什么，跟什么人交往，代表一個人的身份和品位，你得注意自己的形象，趕緊搬出來吧。”
“我沒有什么身份啊。”剛對嚴小薇產生的那些好感有點打折扣了。
“這也沒什么，當體驗生活了。”向明給我的杯子里加了點水，“小薇，你不是一直想去北京發展嗎？有進展沒有？”
嚴小薇瞟了英志一眼，“還不是他？舍不得海平，反正這個地方對我是沒有吸引力了。不過去北京也有壓力，競爭太激烈，各方面的費用開支都大，我還沒想好。”
“那是，不過你要是想發展事業，就得做好吃苦的準備，很多大明星和有大名氣的主持人都是從在北京的地下室走出來的。”
“我才不要住那種地方呢。”嚴小薇一撇嘴，“我要去，英志也必須去。”
“我覺得海平挺好的，這么多年我也適應這里的生活了。”英志慢吞吞地說，“只要真有本事，在哪里都無所謂，住得再好，吃得再好，也不如心里踏實的好。”
“就你那點志氣就別在這里得瑟了。”嚴小薇沖英志翻了個白眼，“任遠航明年不是要回國了嗎？他開公司肯定缺人，你真不考慮？”
“我去他的公司和我現在的公司有什么區別？”
“北京是什么地方，海平是什么地方，你有沒有搞錯？那是中國的首都呢，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海平能相比嗎？！”
“當初是你要來海平，現在我們剛在這邊有了點成績，你又不想呆在這里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哪知道海平根本沒有上升空間。”
“那也是你當初的選擇。”
“選擇錯了不能改過來啊，你要我一錯到底？”英志和嚴小薇吵了起來。
“那到了北京過幾年你又想出國了，難道我又要跟你出國？有完沒完啦。”
“就你那點出息，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出國了。怎么會來海平？”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要是覺得我本事，去找個有本事的好了。”
“行，英志，你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到時候你別后悔。”嚴小薇氣乎乎地拿起包站起身來，“小露，你定好簽協議的時間直接給我打電話，我自己過去。”
“小薇，你別這樣，”我忙拉住她，“吃了飯再走。”
向明勸英志趕緊去追，英志冷笑著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不用了，我晚上還錄節目呢。”小薇說完甩手而去。
“英志，你趕緊送她回去。”
英志惱怒地瞪著嚴小薇的背影，追出門去。
向明看著兩個人遠去的背影，笑了笑，“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夫貴妻榮，這是每個中國女人的夢想。”
“那你也希望能找一個讓你榮耀的男人？”
“我……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如自己努力靠得住一些。”
“女強人？”
“像嗎？”
“人啦，不要太不知足，欲望無止境，總是眼珠子向上看，跟比自己活得好的人相比，會很累。”
“我倒覺得這個時代象逆水行舟，嚴小薇也沒錯。”
“當然，追求上進沒錯，但也要量力而行。”向明把點菜單給我，“吃完東西咱們去學校吧，你這樣的學生不好教，太有主見了，以后你還是別叫我老師了，讓我汗顏。”
“那叫你什么？”
向明愣了一下，呵呵一笑。
其實在我眼里，嚴小薇已經很幸福了，有個好工作有個優秀的男朋友，有知識有學歷有年輕漂亮的外表，她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在她面前，我算是一窮二白。想想人家比我還**歲，多么悲哀的人生啊。
夕陽下的海平顯得格外美麗，而我開始喜歡上了這個城市。喜歡它的繁華和喧囂，喜歡街上人們的匆匆步履，喜歡它的高樓大廈和富麗堂皇，喜歡那廣闊無垠的大海，喜歡大海的潮漲潮落和那有點腥臭的海洋氣息。
由海平日報主辦，唐人風尚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和尚品服裝廠共同發起的慈善公益助學活動，從活動籌備到如期舉行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海平百貨廣場無償提供活動場地，全省幾家大媒體悉數到場，義賣的衣服籌得近二十萬元善款，活動的宣傳效果和影響力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期。麥大龍給我多發了一萬塊錢年終獎。我非常感謝麥大龍給我這樣的機會，也感謝他對我的信任，因為我只是一個來廠里工作不到一年的新員工，如果沒有他的信任我再有能力也沒有施展的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