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梅云朵在招待所的服務臺給我們留了話，她去皮鞋批發市場了，讓我們自己吃中飯不要等她。我看看時間，新華書店肯定是去不成了。
“要不我們打個電話回廠里再請兩天假？反正出來了就多玩兩天。”
“算了，去了也就是看看而已，”我摸了席平的額頭一下，“沒發燒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路上還要二十四個小時。”
“真好了，別擔心，在部隊幾年時間，身體素質是鍛煉出來了的。”
“那吃了中飯再休息一會，下午我們就到附近逛逛。”
“我現在就想躺在床上哪都不去。”席平轉過身來抱著我，“如果什么事也不用干，天天就這樣抱著你躺在一起就好了。”
“別鬧了，我們先起床出去吃飯，一會梅云朵回來了。”
“她都知道我們倆在一起了，不會隨便過來的。”
“大白天呢……”我無力地反抗著，欲望卻象賁漲的潮水，把所有的顧忌和惶惑淹沒在了漫無邊際的眩暈中。
我和席平剛從外面吃飯回來，正好梅云朵也從批發市場回來了。
“304房間的梅云朵，你家里打電話過來有事找你。”前臺的服務員叫住了我們。
“你們先上去收拾東西吧，我給三兒回個電話。”梅云朵把買來的幾雙鞋遞過來，“席平，拿上去，都不知道主動一點給我拿東西，一點也不紳士。”
“又不是小露的東西，你的東西以后讓三哥幫你拎。”
梅云朵揚起手就在席平背上拍了一巴掌，“忘恩負義的東西，看我下次還幫你。”
“謝謝三嫂了，誰讓你是我嫂子呢，我們這萬里長征才剛剛開始，你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將來好人有好報。”席平抱拳拱手地嘻笑著拉了我就跑。
我們剛準備出門，梅云朵噔噔地從樓下跑上來，大呼小叫地喊著沖進門來，“師傅，好消息好消息，咱們先商量一下怎么辦。”
“什么好消息？看把你興奮的。”
“三兒剛才說，你昨天進的那批衣服，已經賣出去二十來件了，讓我們再進一批回去，賣得可好了，還有幾個人指定了款式和大小號呢，路們快走吧。”
“真的？”雖然那天我很自信這批貨不會砸在手里，但一天時間里出了這么多，還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當然是真的了，咱們趕緊去市場吧。”
“可是我們沒錢進貨了。”
“咱們先去訂貨，錢一會再想辦法。”
“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想辦法？”
“等明天早晨我先去車上找人借，讓三兒明天托司機把錢拿過來再還給人家。”
“那我們要再住一天啊，我已經沒假了。”
“師傅，你再請兩天假，幫我再拿點貨，我給你開工資，高工資。這次我都聽你的，你說怎么拿就怎么拿，拿多少就拿多少。”
我看了席平一眼。
“我沒意見，找人換兩個班就行了。你讓邵芙蓉幫你找人頂兩個班。”
“好吧，那趕緊下去打電話吧。”
打完電話我們直奔市場而來。尚品服裝店的老板一看到我們三個人又來了，忙從柜臺后面走出來，“老板又來了，今天想拿什么貨？”
“前天那幾個款式再補一次貨，還有這幾個，”我指著貨架上的幾個款式，“這些衣服都拿全碼，今天我們訂好貨，明天早晨再付款行不？”
“行，沒問題，咱們以后可以長期合作。”
“老板，我有個要求，你能不能不要再往我們那個地方出你們廠里這幾個款的衣服。”
“想壟斷啊，聰明。”店老板看著我，伸出大拇指，“按理說廠里不會同意，但我可以幫你。”
“我們店在安寧是很有名的，不賣那種滿大街的地攤貨。”
“那好，我信你。那天我就看出來了，你這人有眼光有魄力，我看好你哦，以后如果我們能長期合作，不用你過來進貨，我們可以從廠里直接發貨過去。”
“那個你跟她談，”我把梅云朵往她跟前一推，“她才是老板，我只是她的朋友。”
“好，都行的，”店老板一邊填寫發貨單一邊說，“小姐，你不做生意浪費了啦，眼光太好了，這些款都是我們今年走得最好的，大部分都發去了北京上海，不信的話我給你看發貨單。”
“我信。”
從尚品服裝店出來后，我們又轉了幾個店子，這一批衣服拿下來，差不多兩萬塊錢的貨。看好貨下了訂單等著明天早晨借了錢之后就萬事大吉了。
從服裝批發市場出來后，我們走在夕陽下的廣州街頭，心花怒放！
一路走一路吃著各種小吃，肚子也填得飽飽的。
“師傅，你別上班了，跟我一起出來做生意吧。咱們肯定能賺錢。”梅云朵不停在嘮叨著同一句話。
賺錢重要還是這份工作重要？對我來說，工作是一種身份，是父母的期盼，是安穩過日子的保證，我怎么可能會輕易放棄？
“小露，你又沒做過生意，這些東西你從哪學的？”席平也很好奇，“看你剛才跟那些店老板說話的時候，好有經驗的樣子。”
“讀書啊。人非生而知之，乃學而知之。”
“那我們也學不到啊，看書也白看了。”
“剛看書肯定不行，還得用腦子去想，什么叫學以致用？”我笑了笑，“人的一輩子時間是有限的，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把什么事情都親自體驗一次，但我們可以從書本上知道很多自己體驗不到的事。”
“看書還這么有用？。”
“那看你看的什么書，一會我要去書店，你們不想去就別管我。”
“我陪你去。”
“那我也要去，以前會覺得讀書沒有用，出了門才知道沒讀書真不行，”梅云朵嘆口氣，“將來我一定讓孩子多讀書，讀大學。”
“書到用時方恨少，白首方悔讀書遲。明白嗎？”
“前面那句我懂，就是平時覺得讀書沒什么用，但到需要的時候才知道沒讀書不行。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等你老了頭發白了眼睛花了，想讀也讀不了的時候，你就知道想讀也不能讀了。”
“老了還讀書干什么？”
“讀了書能明白事理，懂得人生無常，會看淡生死，人老了，最怕的就是死亡吧。”
席平看我一眼，“后一句不是‘事非經過不知難’嗎？”
“對，這是一幅對聯，唐朝著名詩人陸游的一幅對聯，這句話的意思是許多事情如果不親身經歷過就不知道它有多難。”
“哇。我覺得這些話都好有道理，師傅，我覺得你好聰明好有學問，以前就特別喜歡你，要我是個男人，我也想娶你。”
“別給我灌迷魂藥了，”我看了一下時間，“吃得也差不多了，咱們趕緊去書店吧。”
我們忙坐了車朝新華書店趕來。
當我走進座足有五層樓高的新華書店時，我又想起了張彰，想起六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十八歲的夏天。
書店頂層的一個角落里，好象是在開一個讀書會，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一本書，每個人都在分享自己的讀書心得，有的人在交換手中的書。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有人在朗讀李商隱的《錦瑟》，深情并茂，字正腔圓的男中間非常好聽。我和梅云朵想擠上前去看看，席平一把將我們倆拽了回來，“別往里擠了，聽著不就行了嗎？”
“我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讀，是不是電視里面的人。”梅云朵使勁地擠上前去了。
朗讀又開始了，還是那個渾厚的男中音，“錦瑟年華誰與度，莫問情歸處，只影向斜陽，欲把風留住。天涯芳草無歸處，回首花無數，解語自銷魂，弱袂迎春，塵緣不相誤。”我心里暗自一喜，好詩！一幅凄美的畫卷在腦海里展開。每個人對愛情都充滿了憧憬，希望在滾滾紅塵中，能相識相守不相誤。可是現實呢，總是讓人有太多的遺憾，這大概是很多心中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所以才會那么美好而令人神往。
席平有點不耐煩了，“走吧，回去了，沒意思。我們部隊以前也有這種活動，還有什么唱歌跳舞的，我都懶得參加。”
“說明你是個無趣的人。”我沖席平翻了個白眼。
“什么有趣無趣？”席平瞪了我一眼，“有趣的人是什么樣子？”
“沒有標準，但起碼對事物得有自己的見解，有知識有品味。”
“讀很多書的人？”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你說嘛。”
“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靠年輕漂亮的外表去吸引別人，青春，美貌，金錢都不可能是我們一生真正擁有的東西，但知識只要裝進了你的肚子，誰也搶不走拿不走，那是永遠都屬于你的財富。”
席平訕訕地笑了兩下。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著梅云朵去車站等安寧來的大客車，可是找遍了全車的人，也沒有人愿意挪用這筆錢做一下周轉，后來還是司機答應借五千塊錢給梅寒香。說好明天我們一回安寧，就讓三兒把錢送到車站來等著。
“師傅，要不我們先拿兩個款式回去，過兩天我再來一趟，正好錢也寬松一點。”
我搖了搖頭，“要拿就一次拿走，要不咱們就不做了。”
“為什么？”
席平拿出錢包在數著包里的錢，“小露是擔心沒過幾天咱們那里滿大街都是一堆雷同的衣服出來了，他們會賣得很便宜把咱們的市場搞亂了。”
梅云朵一拍腦門，“天啦，我怎么沒想到這個？可是咱們現在沒這么多錢啦。還差一萬多呢。”
“我這里還有二千多一點，”席平把錢包給我，“我有個戰友在這邊工作，本來我這次來不想找他，著急了我問問能不能幫我湊點。”
“行，那你趕緊跟他聯系，我們也可以找李笑妍借點。”
“師傅，這樣風險是不是太大了？”梅云朵還是有點猶猶豫。
“如果陪了就算我的。賺了大家按出錢的比例分。”
“我拿的借的都由我來負責，不用你管。”
“那借司機的錢算我的了。”
“那行，我們各自行動吧。”我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李笑妍打電話。
李笑妍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我沒時間進市里來，要不這樣吧，你去找一下我男朋友，他離服裝市場很近，你打個出租車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這樣合適嗎？”我畢竟跟李笑妍的男朋友沒見過面，這讓我心里沒譜。
“我先打電話跟他說一聲，就算是我借他的，你去吧，他知道我們是好朋友，以前我經常跟他提起你。”
“那好吧，回到安寧我就寄給你。”
“不用寄，過春節我會回去一趟，到時你再給我就行。”
放下電話我按照李笑妍給的地址直奔海鵬大廈而來，原來李笑妍的男朋友在這么高級的地方工作。不由得讓我心里生出幾分羨慕。
我探出頭往寫著“風語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牌子的看了一眼，從柜臺后面抬起一個頭來，隨后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站起身來，“你好，小姐，請問有什么事嗎？”
這友好的問候讓我不由得挺了挺胸堂，“我找周衛國。”
“好的，您稍等一下。”然后我聽那姑娘拿起桌上的電話，“周經理，外面有人找。”
我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這里的辦公室象香港的電視劇里面一樣漂亮，要是我能在這樣的地方上班該有多神氣。
“是笑妍的朋友路小露吧。”我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文質彬彬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的手指修長而干凈，笑得溫文爾雅。
“是的，我是路小露，麻煩你了周老師，不好意思。”
“沒事，笑妍經常跟我提起你，說你聰明好學，文章寫得好，畫也畫得好，只是在安寧的時候沒機會認識。”周衛國把我讓進里面的辦公室。
“我和笑妍在一起合租房子住了一段時間，她很照顧我，對我非常好。”
“我知道，她很細心很會照顧人。”
不能再閑扯下去了，“周老師，是這樣，我前兩天跟朋友來廣州這邊玩，也是我們以前皮鞋廠的同事，想進點貨回去，缺點錢……”
“笑妍已經跟我說過了，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周衛國去辦公桌上拿了一個信封遞給我，“這里是一萬塊錢。”
“太感謝了，我給你寫個借條。”
“不用，你跟笑妍是好朋友，到時候你還給她就行了。”周衛國送我下樓坐車。
回到招待所的時候，席平正和他戰友在聊天，人家專門給他送錢過來了。
席平忙把我介紹給他的戰友，“她叫路小露，我朋友，這是我戰友，你叫他七哥就行了。”
“席平，這么快找女朋友了？”七哥打量著我，“帶著女朋友出來玩也不跟我聯系，要是告訴咱們一個班的人，看你怎么跟大家交待？”
“等結婚的時候我會把大家都請去的，現在還不到時候呢。”席平笑。
“準備什么時候結婚？”
“還沒玩夠呢，再等兩年。”
“你小子真行，找個這么漂亮的女朋友，羨慕死了。”
我和席平把七哥送出招待所，正好梅云朵也回來了，我們把錢一湊，還差了點零頭。我看看時間，還差兩個小時大客車就要走了。
“云朵，一會我們去跟尚品的老板說，這點尾款先欠著她的，下次你再來進貨的時候給她。”
“能行嗎？”
“那商量嘛，你都做三年生意了，經常來這里拿貨，沒拿過他們家的，臉也熟了啊，再說一個廠家連幾千塊錢的風險都承擔不了，還做什么企業？早點關門算了。”
“說的也對！”
“席平，一會你結完房錢先去車上等著，這次我們的貨比較多，占地方，萬一我們晚一點，一定讓他等我們一會。”
“這個交給我沒問題，你們去吧。”
我和梅云朵朝服裝批發市場跑來。

我和梅云朵從批發市場拿了貨趕到長途汽車站時，席平正和同車的二十幾個人在閑扯八卦，兩個開車的師傅在大聲地吵嚷著。
“怎么回事？”梅云朵忙問，“還沒上車？”
“鑰匙找不著了。”有認識的人跟梅云朵打招呼，“你怎么到現在才來，趕得這么巧，好象是專門在等你。”
“那你們大家不幫著找找，都在這里干等著，準備明天再回去啊。”
席平給我使了個眼色，眼睛朝行李箱的位置瞟了一眼，這真讓我哭笑不得。
“大家一起找找，兩位師傅，你們也別吵了，一會天就黑了。”梅云朵一看我和席平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招呼著大家車上車下再仔細翻找。
我圍著汽車轉了兩圈，一腳把鑰匙從行李箱底下踢出來，正好踢到梅云朵的腳跟前。
“師傅，你過來看看，是不是這個？”梅云朵揀起地上的鑰匙。
廣州的冬天雖然比安寧的天氣暖和，但畢竟也是冬天了，大家趕緊上了車找到各自的位置休息。
我掐了席平一把，“你能別干這么缺德的事嗎？”
“情急之下，沒辦法，我看時間馬上就到了，都在催著走。”席平往車上掃了一眼，“你覺得說好話讓這幫人等你行得通嗎？那不吵死人才怪呢，這種人就得用歪門邪道來制服。”
“這次就算了，以后做什么事不能不顧后果，特別是違法亂紀的事，絕對不能干，明白嗎？”
“知道了。”席平輕輕地抱了抱我，“一會你早點睡，今天跑來跑去的又忙了一天，看你累得臉都發青了。”
“有點冷。”
“那不早說。”席平脫下衣服蓋在我身上，“睡吧。”
黑暗中，席平的眼睛象黑夜里閃爍著的兩顆星星，我從來不知道愛情是這樣美好而快樂的事。
經過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我們回到安寧時已經是第二天黎明了。幫老云朵把衣服拿回店里后，我和席平趕緊回廠里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