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看我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你去哪了？剛才你們王主任說你沒去吃早餐，也沒在宿舍里，到處找你呢。”
    “沒去哪，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估計是早晨沒看到你去吃飯，怕你弄丟了。”
    “怎么可能？”我看了師傅一眼，“師傅，昨天來的那個男的……他在廠里是干什么的？”
    “哪個？”
    “就……”我實在說不出口，吞吞吐吐好半天也沒說出張彰的名字，“算了，不問了。”
    師傅看我一眼，“你是不是喜歡上我們廠里哪個男孩子了。”
    “沒有。”我忙搖頭。
    “要是喜歡誰你跟我?guī)煾嫡f，我?guī)湍阕雒剑�這樣你就能留在省城了。”
    “不要，我得回安寧。”
    “不想離開爸爸媽媽？”
    我點了點頭。
    “那就不要搭理他們，他們喜歡逗你玩。我們廠里這些男孩子，條件好的都早就找了對結(jié)了婚，條件不好的你也別跟他們糾纏，你要是嫁到這么遠的地方，你媽媽肯定也不放心，現(xiàn)在你還小，過兩年再談戀愛也不遲。”
    “我知道了，謝謝師傅。”一整天我都在下了班要不要去圖書館門口等張彰的煩惱中糾結(jié)。可是一到下了班，我又控制不住地朝圖書館走來。
張彰沒來？！我站在圖書館門前左右看了看，剛要進去，突然有人從背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張彰手里拿著十來本借書證在我眼前晃了晃，“夠了吧？”
    “這么多？”
    “不會猴子再給你拿幾本過來，把你想借的書都借上。”
    “太好了，謝謝你。”我忙走進圖書館。
    張彰跟在我身后，看著我把書左一本右一本的抽出來抱在懷里，他又從我懷里把書拿走。抱不動了再放到服務臺去。
    “路小露，要不你干脆開個圖書館算了，既可以自己看也可以賣書。”
    “等我將來有錢了就開一個。”
    “真的假的？”
    “真的。”
    “那我到你那里去幫你干活，你給我開工資。”
    “你跟我到安寧去啊？”
    “也行，要不你到省城來開圖書館更好，我一邊上班一邊還可以給你幫忙。”
我搖了搖頭。
    “為什么不行？”
    “媽媽不讓我來的。”我看了看，書已經(jīng)借得差不多了，在服務臺做登記，猴子又給我借了幾本借書證過來。我領著張彰和猴子把書搬回宿舍。
    張彰站在桌子前翻看我的素描本，他看得很仔細。猴子在宿舍里東看看西摸摸，“哪張床是李笑妍？”
    我指了對面的床一下，“你不要到她床上去坐，她很愛干凈的。”
    “你把她介紹給我做女朋友吧？”
    “啊？”我沒想到猴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你喜歡她你自己追啊，為什么要我介紹？”
    “你跟她不是玩得挺好的嘛，幫我問問，看看她對我有沒有意思？”
    “你們認識嗎？”
    張彰笑了一下，“他天天守在那里，人家不搭理他，他就死皮賴臉不走。”
    “我死皮賴臉怎么了，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天天往我們廠里跑，還說是來找我玩，得了吧，以前十天半月也看沒找過我。”
張彰臉一紅，“那我下次不來找你了。”
    “行啊，看你還可以找什么借口。”猴子得意洋洋地說，“路小露，你們到我們廠里學習兩個月就回去了吧。”
    “嗯，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
    “太高興了……你要是走了，我看某人會活活氣死的。”
    張彰一聲不響地把素描本放在桌子上，猴子又拿了過去，“這誰畫的，你畫的？”
    我翻沖猴子翻了個白眼，“不可以啊？”
    “太可以了。”猴子指著畫上的體育場，“這畫的是我們的體育場吧，這個……是胖哥，這個是老財主，這是張彰，你把張彰畫得太好看了，我呢，我在哪里？”
    “你在樹上。”張彰抿嘴一笑。
    猴子信以為真，“哪棵樹上，沒有樹啊。”
    “我現(xiàn)給你畫一棵。”我憋不住笑出聲來。
    猴子這才明白張彰是在取笑他，一下把張彰推倒在床上，“你個見色忘義的家伙，你們倆合伙欺負我，沒良心的。”
    “怎么欺負你了？你過來看看，在這里呢。”我拿起素描筆，迅速的勾線描圖，維紗維肖的侯衛(wèi)東就出現(xiàn)在了畫本子。
    猴子忙從床上爬起來，“我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太難看了，你把我畫得好看一些。”
    “畫得好看就不是你了。”我很認真地說。
張彰一聽這話笑得一塌糊涂。
    “路小露，你和彰子絕對是前世的緣份，簡直就是絕配，恭喜王八綠豆終于對上眼了。”
    “你才王八綠豆呢。”
    直到吵鬧得我們?nèi)齻�人都口干舌燥了才罷休。
    “這么多書你得多久才能看完？”張彰幫我整理剛才丟得滿地的書，猴子下樓買水去了。
    “回去之前應該能看完，放心吧，我會把書還回去的。”
    “看不完就拿走，大不了賠點錢給圖書室。要不就是借書證不要了，反正他們的借書證也沒用。”
    “一定會還的。”
    “到時再說吧，后天是周末，你不是要去書店嗎？我陪你去。”
    “好啊。”
    張彰看著我。
    我的心又嘭嘭亂跳了，“叫上猴子一起去吧，到時我請你們吃飯，上次去他媽店里吃那么多東西，實在不好意思。”
    “這么好啊，請我吃飯，”猴子從門外走進來，遞了水給我們，“要不你把李笑妍也叫上，咱們四個人一起去才好玩。”
    “我?guī)湍銌枂枺�她去不去我不能做主。�?br />     “那就太感謝了。”猴子頓時高興得眉飛色舞起來。
    “明天我們總廠要開會，估計會很晚才下班，我就不過來了，后天早晨我來廠里接你。”
    “好。”看著張彰和猴子走出宿舍，走出廠門，直到他們的影子消失在夕陽下，我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回來。

    李笑妍蹲在水籠頭旁邊洗衣服。
    我裝作洗手的樣子走過去，“明天你干什么去？”
    “不知道啊，看主任有沒有什么安排？不出去就在宿舍里睡覺。我看你借了很多書，給我看看。”
    “我想去市里逛街，你去嗎？”
    “我們倆，太遠了吧？萬一迷路了回不來。”
    “有人帶我們一起去。”
    李笑妍看著我，“誰？”
    “侯衛(wèi)東，他說認識你。”
    “那個又高又瘦的猴子？他叫侯衛(wèi)東啊，認識，他經(jīng)常去我們車間。”李笑妍一笑，“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沒有，”我本來想說他看上你了，但又怕嚇著她，“還有一個叫張彰的，我想去書店買書，你去嗎？”
    “我不去，你要去你就跟主任說一聲，我等晚上看看主任明天怎么安排。”
    “反正我要去書店，我想去買書。”
    “去吧，注意安全,別太晚回來。”
    我們正說著話，王主任從房間里走出來，站在走廊上東張西望。
    李笑妍忙問他明天怎么安排。
    王主任走近了一些：“她們有幾個說要去爬山，我看明天應該不會很熱，那就大家一起去，搞個野炊也不錯。”
    “路小露說要上街，去新華書店買書。”
    王主任這才看我一眼，“買什么書，你自己會去嗎？”
    “有人陪她去。”
    王主任走了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會，“你老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有什么事得跟我說一聲，姑娘家的在外面人注意安全，不要隨隨便便跟人出去玩，出了事我要對你們家長負責的。”
    “知道了。”我抿了一下嘴唇，轉(zhuǎn)身回了宿舍。

    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宿舍里的同伴們還沒有醒過來，我悄悄地起了床，穿上一件短袖的白色小襯衣，換了上次新買的小裙褲，把零錢和整錢分開裝在兩個口袋里，躡手躡腳地從宿舍里溜出來。
    剛走到樓下，一抬眼正好看到王主任從外面跑步回來，我尷尬地笑了笑，“主任早。”
    “現(xiàn)在去？”王主任看我一眼，“今天打扮得這么漂亮，小心被男人拐走了啊。”我第一次看到對我一向冷眼相待的王主任臉上有了些笑意。
    “不會的，我去書店買點書就回來。”我忙小跑著朝廠門口而來，遠遠地一眼就看到張彰和他的那輛紅色摩托車。
    “猴子呢，他還沒來？”
    “一會他自己過去，在書店門口等我們。”
    我跨上摩托車，“沒讓你等很久吧？”
    “沒有，我也剛到，不約好了七點半嗎？”張彰從后視鏡里看我一眼，“還沒吃早餐吧？先帶你去吃的東西。”
    “在路上隨便吃點的就行。”
    “現(xiàn)在還早呢，書店沒那么早開門。”張彰一踩油門，摩托車朝市中心駛來。風在耳邊呼嘯著，張彰的背寬厚而溫暖。他時不時從后視鏡里看我一眼，“你為什么那么喜歡看書？”
    “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啊。”
    “我還以為你還想讀書上大學呢。”
    我搖了搖頭，“只是喜歡而已。”
    “那我以后也得多讀點書才行。”
    大概走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們來到一條熱鬧的小街上，小街不寬，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摩托車騎得很慢。張彰說這條小街是省城最著名的老街了，街道兩邊的建筑有的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要是我想來的話下周專門帶我過來看看，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往小街深處走了一會兒，摩托車停在一棟古色古香的房子面前。張彰說，這條小街上匯集了全省各地的小吃美食，而這個古色古香的建筑始建于乾隆年間，據(jù)說“得月樓”三個大字的也是乾隆皇帝御筆親書，這棟房子基本上保存了江南古居的舊貌，現(xiàn)在正是吃早餐的時候，又是周末，人特別多，我們在門外等了一會，才找到座位。走進月牙門才正式進入飯店，第一進的院子是平層，后面是兩層的樓房，院子里小橋流水，曲徑回廊，古色古香的餐桌隱藏在綠樹叢蔭中，人影綽綽卻又似霧里看花。張彰挑了個靠近走廊的位置，我忍不住打量著這雕梁畫棟的古建筑，感嘆先輩們的匠心和對藝術完美追求的境界。
    張彰點完東西看了我一眼，“下個星期帶你到來逛逛這條小街，別的地方也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這里的東西是不是很貴？”
    “也還行，我媽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隔三岔五地讓我陪她過來。”張彰笑了笑，“我媽對吃什么不講究，對在哪吃比較挑剔。”
    “你媽是做什么的？”
    “老師。”
    心里暗自一驚，我最害怕老師，最討厭的職業(yè)也是老師，“那你是從哪個大學畢業(yè)的？”
    “我沒考上大學，這是我媽最生氣的地方，我隨我爸。”
    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廠里哪個人是張彰的父親。
    “聽王主任說你們家很有錢，你爸爸媽媽是干什么的？”
    “哪有啊，別聽他胡說。”強烈的自卑感突然襲上心來，我閉著嘴低著頭不吭聲。
    “行了，你不想說就不說，別嘟著嘴不開心。”早餐送上來了，“快點吃東西吧。”
    看著各種各樣的點心和小吃，我立即胃口大開。與王主任第一次帶我們上街吃的東西相比，這里的東西味道更是好得不得了。
張彰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自己倒是沒怎么吃，一個勁地看著我。
    “你怎么不吃？”我看了他一眼。
    “我在家吃過了，今天是專門帶你來吃的，”張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小露，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那你也是高中畢業(yè)就出來參加工作了？”
    “嗯，去年畢業(yè)的。”
    “你家里就你一個孩子還是有別的兄弟姐妹？”
    “還有個哥哥，他比我大三歲。”
    “有哥哥真好，我們家就我一個孩子，你見過我爸沒有？”
    “沒有，見了也不認識。”
    “他說見過你。”
    我看著張彰，“怎么可能？他怎么會認識我？”
    “真的，要不你去問問他？”張彰壞笑。
    “討厭！”
    張彰哈哈一笑，“哎，路小露，跟你商量個事。等培訓完了，我送你回去，順便去你們家玩，可以嗎？”
    我心里又咯噔亂跳了。
    “怎么又不說話了，不想讓我去啊？”
    我終于憋出了一句，“我們家是農(nóng)村的。”
    “我知道啊，王主任都跟我說了。”
    “那你干嘛還問？”我有點惱怒。
    “農(nóng)村怎么了？我還沒去過農(nóng)村呢，正想去看看是什么樣的。”
    我惱怒地瞪著他。
    “難道你在家里有對象了？怕我去了別人亂想？”
    “沒有，我才不想找對象呢。”
    張彰一笑，“那你談過戀愛沒有？”
    談戀愛？我的腦海里一下就晃出了李平江的臉，我跟他談過戀愛嗎？我不知道什么叫談戀愛，我對李平江有過好感，也答應過跟他談戀愛，可是還沒開始就被父母給攔住了，這算不算？“不知道。”
    “自己談沒談過戀愛都不知道？”
    我簡單地說了一下和李平江的事。
    “哦，那樣啊，”張彰笑，“那你現(xiàn)在還想著他嗎？”
    “不想了，他都不理我了，我還想他干什么？”
    “就是。”
    “這樣就是談過戀愛嗎？”
    “不算。”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卻又有點失落。
    吃得有點撐，一個大雞腿吃了一半實在吃不下去了，讓我有些左右為難，張彰看我一眼，“給我吧，別浪費了。”說著就把盤子端了過去。
    “張彰，你幾歲了？”
    “滿二十三，馬上二十四了，比你大好幾歲呢。”
    “那你怎么還沒結(jié)婚？師傅說你們廠里很多女孩子喜歡你。”
    “你師傅的話你也信，別聽她的。”張彰看著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老了？”
    “沒有啊，我哥哥比你少一歲。”
    “那你媽媽他們會催著他結(jié)婚嗎？”
    “會啊，天天催著他到處相親，你呢？”
    “我父母不太管這種事，他們比較開明，讓我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再結(jié)婚，不會催我。”
    “那就太好了。”
    “那你想什么時候結(jié)婚，爸爸媽媽有沒有催著你去相親？”
    我臉一熱，“我才不去相親呢！嫁不出去也不去相親。討厭，不說這個了。“
    張彰呵呵一笑，“要不你別回安寧了，就留在省城，好嗎？”
    “那怎么行，我還得回去工作呢，平輝哥哥好不容易才幫我找到的工作。”
    “你哥幫你找的工作？”張彰疑惑。
    “他不是我哥，是我爸的同事，”想起黎平輝我不由得笑了起來，前兩天竟然收到了他寫來的信，問我在外面習不習慣，過得好不好，有什么事別忘了打電話給他，“他對我可好了。”
    “就因為幫你找了個工作？”
    “當然不是，他還教我功夫呢。我也說不上啦，就是特別特別好的那種人，有時候覺得比我父母對我還好。”
    張彰撇了一下嘴，“那我?guī)湍阏夜ぷ鳎瑒e回安寧了。”
    “不行，平輝哥哥會不高興的，”我想說我還是農(nóng)村戶口，沒有城市戶口我怎么到省城來找工作，可自卑和自尊讓我不敢把實際情況告訴張彰，“我才不要到這么遠的地方來工作呢。”
    “哎喲我的媽喲，這算什么遠？到你們家坐火車也就八個小時。”
    “八個小時還不遠啊，不要！”
    “好了好了，先不說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吃完東西出來后已經(jīng)快十一點鐘了，張彰又帶我來到百貨商店，給我買了個很漂亮的陶瓷的杯子，說是上次摔壞了賠給我的，杯子上印著王子與灰姑娘的童話故事。我們到新華書店的時候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也沒有見到猴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