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貝特受到的寵愛真叫所有的動物羨慕呀！

    他住在寬敞的大瓷缸里，吃專門從寵物市場上買回來的面包蟲和營養添加劑，還吃小主人專門從野外捉回來的蚯蚓、螞蚱、蟈蟈，蟋蟀、蝸牛、田螺、蛞蝓等山珍野味，當然這些都是搗碎了的。奶奶每天給他換水，打掃“房間”。華華還幫他洗澡，不過被他拒絕了，因為小主人不知輕重，差點把他的尾巴搓斷了。嘿，人類就喜歡多事！他喜歡自個兒在水盆里嬉戲，自由自在。全家人還教他說話，簡直把他當人類嬰兒看待；主要老師就是華華了，但那個早出晚歸的康先生偶爾也會指著識字掛圖，興致勃勃地教他認“南瓜”和“汽車”。海貝特吱吱呀呀地叫，誰知道他腦細胞里的人類語言基因會不會起作用呢？即使能產生神奇魔力，可等待一只蜥蜴開口說話，到底要多長時間呢？大家心里都沒底。盡管如此，全家人還是樂不可支地教他，因為在呀呀學語的過程中，海貝特特能逗人開心。瞧，他邊聽邊叫邊轉眼珠，還吐舌頭，似乎在扮鬼臉；高興得不能再高興的時候，他就把細長的尾巴纏繞在華華的手指上。

    不過調皮溫順，并不是海貝特的全部，他還十分好奇、勇敢。只要華華一回來，他就纏著華華帶他到外面去玩。他不喜歡被人捧在掌心里，他喜歡趴在華華的肩膀上出門，穿過小區的林**，走過架在柳葉河上的石拱橋，到草木茂盛的山坡上去，在溪流邊爬來爬去，和小主人一起捕捉昆蟲。他喜歡聽華華和伙伴們大喊大叫；喜歡看他們在草地上打滾，踢球，玩獅子捉老虎；喜歡看他們踩滑板，放風箏；喜歡坐在堤壩上，看他們打出生動的水漂；喜歡在“外星球辦公室”跟他們一起玩機器。在一切開心的游戲中，他最喜歡捉迷藏了，因為勝利總是屬于他——他躲在草叢里，全身變成綠色，小鬼們就是看著他也愣是發現不了。啊，和他們在一起多開心呀！特別是那個叫成麗的小姑娘，老是不停地沖他念古詩。那是什么話呀？朗朗上口，鏗鏘悅耳，他最喜歡聽了。怎么平常聽不到呀？嘿，我長大了也要說這種好聽的話。

    華華上學去了，就把海貝特放在大瓷缸里，叫他呆著別動，命令滇滇當保姆，好生照看海貝特，不能叫鄰居家的哈巴狗和波斯貓闖進來把他吃了。這回滇滇很樂意地接受了任務，因為她想趁機給海貝特灌輸一些規矩。

    海貝特不甘心蝸居在四面有墻的房子里，動不動就往上爬，企圖翻過“懸崖”，去探索外面的未知世界。但他太脆弱了，沒爬兩下就摔了下去。每每這時，頭上的鳥籠總會響起刺耳的嘎嘎尖笑聲。

    “爬二，要不要我把你叼出去兜風呀？”滇滇幸災樂禍地問。

    海貝特急忙后退，藏到一片樹葉下，那是華華采來給他當被子的。老祖宗傳下來的本能告訴他，這個兇猛的龐然大物是他的天敵，會吃了他的。當然，海貝特心里也明白，滇滇是絕不會吃他的，盡管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提醒自己千萬別惹這只鳥阿姨。

    “我不會傷害你的！”滇滇撲下來，兩只利爪緊緊地抓住缸沿，盯著海貝特露出來的尾巴，甜言蜜語地說，“聽著，我們是一家人，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排行老二，又是爬行動物，所以叫爬二；只要你叫我一聲大姐，我發誓永遠做你的保護鳥，看哪個動物敢欺負你！”

    海貝特掀開樹葉，戰戰兢兢地走出來，望著伶牙利齒的八哥，吱吱地叫了一聲，算是回答。

    只要華華不在家，滇滇就發瘋地叫他“爬二”，警告他必須記住自己在家里的排行順序，逼著海貝特叫她姐姐。天哪，海貝特都快被她煩死了。不管白天晚上，只要這只鳥想睡覺了，也定會附帶嚷一聲：“爬二睡覺了！”有時還會嘟嘟囔囔地說這樣的夢話：“爬二不要搶我的地位，滇滇好可憐。”海貝特聽了很不理解：“我是爬行動物，你是鳥，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相隔一棵樹的距離，而且我還是你的食物來源，有什么本事搶你的地位呀？奶奶、爸爸、華華，還有那個常常來看華華的漂亮媽媽，對你都很好呀。干嗎成天叫苦呀？真是不可理喻！”他準備等長大了會說話的時候，好好地跟這個“天敵姐姐”談一談。

    “走呀，到天空散心去！要是不喜歡讓我用嘴叼你，你可以坐在我的背上嘛。”滇滇一個勁地勸。

    老實說，海貝特是想出去走走，但打死他也不會單獨跟滇滇出去的。

    “爬二弟弟，怎么不聽姐姐的話？”滇滇生氣了，用力地拍打起翅膀來，一股冷風把海貝特扇了個四腳朝天。

    滇滇哈哈大笑。

    海貝特好不容易才翻過身來。他爬進盆里，在淺水里玩起華華給他的玩具來。那是一個小小的彩色玻璃球，滴溜溜的，可以轉出很多自己來。海貝特最喜歡這個玩具了。

    “天空多么美呀，藍天，白云，無限，永恒，許多偉人都贊美過天空，它是你樹立遠大理想的好地方。爬二弟弟，你已經一個月大了呀，難道你真的不想去喊一下你的將來？”

    海貝特專心致志地推著玻璃球，他知道，只要置之不理，這個饒舌的、裝模做樣的“姐姐”自個兒會消失的。果然，滇滇叫了聲“不識抬舉”，氣呼呼地飛出去了。

    奶奶走過來，喂了點切碎的牛蛙肉。海貝特吃飽喝足，愜意地躺在柔軟的細沙上。他長得特別快，已經有10厘米了。他在等華華回來。奶奶怕被人笑話，不愿意帶他出去溜達。海貝特也不愿跟奶奶出去，他覺得小孩子不應該跟老頭老太太一塊兒玩，他們既不會捉昆蟲，也不會捉迷藏，笨手笨腳的，真沒勁。嘿，華華，他的花樣可真多，只要他肯教我，學會他一半的本事不成問題。哼，到那時，看那只冒充姐姐的鳥還敢不敢欺負我！——海貝特想啊，想啊，一邊想，一邊360度地轉動著可愛的小眼珠，不一會兒，美美地進入了夢鄉。

    “海貝特，我回來了！”

    “我們帶你出去玩。”

    “還有我呢，海貝特。”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噼噼啪啪歡快的叫聲。眨眼間，一群孩子沖了進來，包圍了海貝特的住房。海貝特醒了，趕緊爬出樹葉被窩，抬頭一看，哦，放學了，華華回來了。除了龍騰、馬小躍和成麗，這次華華還帶了別的幾個同學來，大家都跑得滿臉紅撲撲的。

    華華彎下腰，把手伸向海貝特。海貝特高興地爬進了小主人的手里。華華把海貝特放在一只盤子上，端著盤子，率領大伙，一窩蜂地沖出去了，奶奶怎么也叫不住。

    “變變變，變變變，變成七彩扮世界，變成夢想飛未來……”

    大家吆喝著，一路唱著《變變變》這首歌，跑過石拱橋，跑到河對面的山坡上，在溪邊草地上停了下來。他們打開書包，變戲法似的取出了各色各樣的小花環。有綠色的芭蕉葉做的，有青色的松針做的，有火紅的楓葉做的，有金黃的菊花做的，有潔白的銀桂花做的，還有鮮艷的一串紅、美人蕉做的，一個個爭奇斗艷，令人眼花繚亂。大家把書包疊得高高的，把裝海貝特的盤子放在上面。海貝特一看，就知道這幫小家伙要玩什么把戲了。

    果然，只見華華把楓葉花環繞著海貝特放好，向四周鞠了一躬，大聲說道：“孫悟空七十二變，海貝特一百四十四變。海貝特變身魔術現在開始！”立刻，伙伴們發出一片尖叫。接著，大家拍著手，圍著海貝特邊跳邊唱：

    “海貝特，變變變，變成楓葉染紅天。楓葉美，楓葉飛，海貝特是咱們的好寶貝。”

    海貝特沒有辦法，只好參加這老掉牙的游戲，因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的身體自個兒就會變色，變得跟四周的環境一致，周圍的色彩越是強烈，他的體色就變得越快越明顯。

    孩子們手拉手地唱著，跳著，還一個接一個地攀住前面的肩膀，像蜈蚣一樣搖來擺去。

    “海貝特，變變變，我們一起變變變，變成七彩扮世界，變成夢想飛未來。楓葉美，楓葉飛，海貝特是咱們的好寶貝。”

    海貝特看得津津有味，它嗤的一聲甩出了長舌，發出了一聲尖叫。大家跑過來一看，呀，海貝特真的變成一片楓葉了，只不過這片楓葉有頭有腳有尾巴，超炫極了。

    在大伙兒的歡呼聲中，第二場變身魔術開始了。成麗把海貝特放在自己親手用一串紅編成的花船上，高高地捧在手里，在原地轉著圈。伙伴們就繞著她邊跳邊唱：

    “海貝特，變變變，變成紅花戴胸前。紅花美，紅花飛，海貝特是咱們的好寶貝。”

    大家這樣愛他，每次活動都把他當主角，海貝特更開心了，得意洋洋地耍起魔術來。呀，他很快就變成了一串紅，把頭探出來，發出一聲尖叫。接著，在孩子們輪流伸向天空的手心里，他變呀，變呀，變成瘦長的芭蕉葉，變成轉眼珠的松針，變成會爬的菊花，變成吐舌頭的桂花，變成拖尾巴的美人蕉……在海貝特神奇的變化中，孩子們的歌聲是那樣激動人心：

    “海貝特，變變變，我們一起變變變，變成星星照四方。星星美，星星飛，海貝特是咱們的好寶貝。海貝特，變變變，我們一起變變變，變成七彩扮世界，變成夢想飛未來……”

    要是能把星星摘下來那該多好呀！孩子們肯定會把星星編成花環，放在海貝特四周，讓他變成“蜥蜴星座”，發出璀璨的帶角的光芒。海貝特也很想這樣變一次，可只有在夢中才能實現了。

    孩子們不知道，在他們玩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有一只鳥躲在附近的樹上，酸溜溜地看著這快樂的一切，不用說，那一定是海貝特的冒牌姐姐滇滇了。

    當天晚上睡覺前，滇滇站在籠子里，低頭對海貝特說：“哼，不就是會變色嗎？花里胡哨，像個小**，靠這個逗小孩開心，超可笑！”

    海貝特趴在沙土上休息，不理滇滇對他的人身攻擊，他多么渴望能早點說話呀，到那時就可以好好地反擊這只鳥了。

    對海貝特來說，變身魔術太簡單了，沒意思，他喜歡到“外星球辦公室”玩，那里的游戲太刺激了。他可以騎摩托，駕賽車，坐滑輪，推氣球，拆裝變形金剛玩具，尤其是坐火車，感覺真是妙極了。不過他不喜歡成麗來駕駛，因為老翻車，有一次把他從車廂里摔了出去，疼死了。——現在，這輛火車已經改名了，叫“海貝特號”。除了這些，海貝特還喜歡坐直升機，一按電鈕，直升機就飛起來了，不過這項活動要到屋外舉行。聰明的海貝特很快學會了按電鈕，可以叫直升機騰空了，但還不能駕駛。

    對華華來說，最大的希望還是海貝特早日開口說話，海貝特心里也這么想。玩夠了，華華會把一年級的語文課本翻出來，一字一板地讀給海貝特聽：

    “春天來了，桃花盛開，小燕子飛回來啦……”

    要不，他就把海貝特放在掌心上，在屋子里邊走邊教他認東西：“這是桌子，跟我念：‘桌子’，‘桌子’；這是“汽車”，跟我念：‘汽車’，‘汽車’；這是足球，這是書包，這是空調……”

    或者，華華把識字掛圖鋪在地板上，把海貝特放在上面，一邊讓他爬，一邊教他認識新事物：“瞧，這是香蕉，這是蔬菜，這是老虎，這是狼……”

    每當這時，海貝特就咿咿呀呀，吃力地發著音，雖然說不出一個清晰的字來，但他的努力贏得了一致稱贊。

    “看他的樣子，真像一個嬰兒。”奶奶開心地說。

    “我不在的時候，奶奶要多教他說話。”華華說，“還有你，滇滇，你也有份。”

    其實不管這個家增添多少寵物，華華永遠是家里真正的“太陽”，大家都是他的行星，圍著他轉。

    “我不是一直在跟他嘮叨嗎？連錄音機都用上了。”奶奶說，“可這只蜥蜴真的會說話嗎？”

    “當然會說話，因為爸爸給他注入了語言基因。”華華說。

    “海貝特要真會說話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會開口的，那時妖魔鬼怪都跑出來了。”奶奶嚇唬說，

    “那我就用魔法對付他們，像哈利•波特那樣，那才好玩呢。”華華樂滋滋地說。

    滇滇“嗤”了一聲：“奶奶說得有道理，上帝只允許三種動物在地球上說話：人、鸚鵡和八哥。要是什么東西都注入語言基因，嘎嘎，你猜出現的第一件怪事會是什么？”

    “是什么？”華華和奶奶瞪大了眼睛，連海貝特也被嚇住了。

    “哈哈哈，第一件怪事就是——”滇滇幽雅地舒展了一下翅膀，拖著怪腔調說，“當你去摘蘋果的時候，蘋果樹會憤怒地叫：‘住手，別動我的小孩！’”

    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華華笑得倒在地板上，奶奶笑得癱軟在沙發上。海貝特愣愣地看著，不知他們為什么這樣開心。

    “你這只鳥，”奶奶抹著眼淚稱贊說，“可以和趙本山演小品了。”

    “你不希望海貝特說話嗎，滇滇？”華華坐起來，很不高興地問。

    “不，我一直在當他的老師。”滇滇說。

    海貝特在心里哼了一聲：“什么老師，天天欺負我！”

    “我們團結起來，一定要教會海貝特說話。”華華站起身，號召說，得到了奶奶和滇滇的熱烈響應。

    半夜里，滇滇蹲在鳥籠里，乜著下面的海貝特冷笑一聲：“說話？哼，我倒真想看看，人類語言到了蜥蜴嘴里會變成什么樣子。”

    這天，華華上學去了。遵照華華的吩咐，奶奶把手提電腦搬到大瓷缸邊，準備采用“高科技”教學法。滇滇自告奮勇，用爪子打開電腦，把光盤放進光驅，操起鼠標點了幾下，立刻，顯示器上鉆出了好多人，一個小女孩和好多小朋友在一唱一和地朗誦：“一二三，大地頭上掛青天。上中下，朵朵彩云過三峽。人口手，長大了全世界走一走……”

    海貝特被深深地迷住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電腦，聽得如癡如醉。

    滇滇拍著翅膀哈哈大笑：“糟了，Lenovo變成了爬二的媽媽。”

    奶奶笑呵呵地說：“別忘了，這臺電腦還教過你唱歌呢。”

    “我承認，它是我老師。”滇滇說。

    光盤放完了，奶奶又翻出一盤兒歌來。這次滇滇出了個主意，叫奶奶把爬二抱出來聽，看他有什么反應。奶奶感到很好玩，就答應了。奶奶剛把光盤塞進光驅，滇滇就迫不及待地跳進大瓷缸，沒等海貝特大驚失色，就一口叼住他，撲了出來，把他扔在鍵盤上。海貝特只覺騰云駕霧，趴在鍵盤上暈乎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這只鳥真是太欺負人了！海貝特氣憤地沖滇滇噴了一下長舌，叫了一聲：“切——”

    這種鄙夷的示威聲是跟華華學的，他雖然還不會說話，但可以發出各種表情的叫聲。

    滇滇不理他，拉長聲調，傲慢地哼了一聲：“課——間——休——息——”

    話音一落，顯示器就傳出了歡快的歌聲：“飛飛飛，跑跑跑，蹦蹦跳跳，跟著風箏來到蒙古包。”

    海貝特一下子又被吸引住了，小腦袋小尾巴歡快地擺動起來。他瞪著錄音機，吐著細長的舌頭，兩只小爪子開始交替著敲打起ENTER鍵來，節奏配合得絲毫不差，似乎在吼：“YES！YES！YES！”

    “蒙古包，蒙古包，蒙古包是草原的七色帽，牛羊哪兒跑，它們朵朵飄……”

    海貝特興奮過度，居然一屁股坐在回車鍵上，兩只“手”拍起了巴掌，把奶奶和滇滇看呆了。

    “它變成討厭的狗了。”滇滇尖叫起來。

    “狗是最聰明的動物，海貝特這么聰明，一定能學會說話的。”奶奶說。

    “哈哈，他還會跳探戈，成為舞會上的白馬王子！”滇滇嘲笑說。

    “我去做午飯了，滇滇，海貝特就交給你了，好好教他說話，不要讓華華失望。”奶奶吩咐完，就到廚房里去了。

    “我會做一個好老師的。”滇滇跳上桌子，利嘴狠狠地啄了一下光驅門，光驅彈出了，歌聲戛然而止，海貝特驚訝地看著滇滇。

    “上課了！”滇滇厲喝一聲，把剛才那盤識字光碟放進光驅。立刻，房間里又響起了“上中下，人口手”的朗讀聲。海貝特乖乖地聽著。滇滇跳上電視柜，打開屜子，在一大堆光盤里翻來找去，邊找邊說：“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的文字都灌進爬二那又尖又扁的小腦袋，撐死他！”

    她找呀找呀，不知找了多久，每找到一盤合適的，就把它叼起來，頭也不回地扔在地板上。終于準備得差不多了，她跳下來，叼起一盤，正要去教海貝特，定睛一看，驚呆了， 天哪，海貝特不見了，只有Lenovo還在興高采烈地朗誦著。

    滇滇大驚失色，趕緊去找。沙發底下沒有，飲水機后面沒有，儲藏室沒有，衛生間里也沒有，瓷缸里更沒有。

    “爬二，別捉迷藏了，快出來！”滇滇低聲呼喚。

    窗戶大開著，要是海貝特被野貓抓走了，怎么向華華交代呀？滇滇飛到房頂上去找，也沒有，只好又飛回來。

    “海貝特，不要開玩笑，快出來呀！”滇滇急哭了，只得大聲喊叫，“奶奶，海貝特不見了。”

    “什么？”奶奶驚叫一聲，沖到客廳，“海貝特弄丟了？”

    “不，他一定藏起來了。”滇滇說。

    “別急，慢慢找。”奶奶松了一口氣，“樓上找了嗎？”

    “沒有。”

    “肯定上樓去了，他最喜歡華華的辦公室了。”

    話音剛落，樓上就傳來呼呼旋轉的聲音，滇滇呼的一聲飛上樓，就在這剎那間，一架微型直升機歪歪倒倒地飛出了“外星球辦公室”，海貝特就坐在里面，連連驚叫，兩只“手”抓著遙控器，按來按去，看樣子很驚慌。

    “爬二，你好大的膽子！”滇滇大喝一聲。

    “快停下來！快停下來！”樓梯上的奶奶氣喘吁吁地叫。

    直升機卻跌跌撞撞地向奶奶撞來，奶奶撲通一聲，趴在樓梯上，躲過了災難。

    “滇滇，快把飛機停下來！”奶奶大叫。

    滇滇飛向直升機，想把遙控器奪過來，試了幾下，沒能成功，因為螺旋槳幾乎卷掉她的翅膀。直升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客廳里竄來竄去，情況危險極了。忽然，直升機向電腦撞過去，奶奶嚇得捂住了嘴巴，可直升機突然一昂頭，沖出了窗戶。滇滇趕緊飛出去。奶奶也打開門，追了出去。鄰居們看見一只蜥蜴駕著直升機踉踉蹌蹌地飛來飛去，都來看稀奇。

    “海貝特，把遙控器扔下來！”奶奶叫了半天，海貝特總算明白了，把遙控器往外一推。遙控器摔在地上，奶奶趕緊揀起來，叫一個小青年來指揮降落，沒想到遙控器摔壞了。直升機搖搖晃晃地向遠方飛去，海貝特又興奮又害怕，向飛在旁邊的滇滇直叫。

    “別怕，姐姐會救你的。”滇滇急中生智，叫奶奶拿了根細長的繩子來。她銜著繩子的一端，飛到直升機底下，把繩子套在起落架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打了一個結。然后，奶奶和幾個鄰居抓住繩子的另一端，一點一點地把直升機拉到公共花園的一張石桌子上。

    海貝特在滇滇的示意下，按了下電鈕，直升機熄火了。奶奶把手伸過去。海貝特像戰斗英雄凱旋一樣出來了，爬到奶奶手上，得意地向四周轉眼珠伸舌頭。大家都歡呼起來，紛紛觸摸他，夸獎他，驚嘆不已。

    回到家，奶奶把海貝特“關”進了大瓷缸，少不得把他批評一番。奶奶走后，滇滇也蹲在缸沿上，拿出大姐姐的口吻，聲嘶力竭地教訓起來：“不許亂跑，不許亂拿玩具，不許學狗的樣子，不經同意，不許出門，更不許跳窗……”

    海貝特聽得頭昏腦漲，趕緊鉆進樹葉叢中，把身體變成綠色，縮成一團，藏得死死的。滇滇咕咕一笑：“你躲得了我的眼睛，但躲不過我的聲音！”噼里啪啦，又訓斥了一通，方才飛出窗外，到藍天里散心去了。

    誰知華華回來，聽了海貝特的冒險經歷后，把他大大地稱贊了一番。

    “你真勇敢，跟你從前一樣，等你長大了，我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給你，讓你成為最有本領的蜥蜴！”華華把海貝特捧得高高的，許下的諾言更是比天高。沒想到小主人這么慣海貝特，一點也不責備他的“胡作非為”，滇滇氣得轉過身，偷偷地嘆了口氣。

    在大家的精心教育下，海貝特的發音進步很快，可以歪歪扭扭地說“ā、ē、ō、ī、ū、ǖ”了。四個小家伙搞了塊小黑板，給海貝特搞了張小桌子，讓他趴在桌子上，爭先恐后地當起了小老師。每天放學后都要不厭其煩地教上好一陣，把嗓子都喊啞了。海貝特的每一次進步都會卷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聽，他的‘ǖ’終于念準了！是我教他念準的！”成麗大喊大叫。

    “獎勵，螞蚱一只！”華華從懷里摸出一只螞蚱，放在桌子上。海貝特伸出長舌，一下子就把小螞蚱卷進嘴里吞下去了。

    “要是學會說話了，我帶你去上學。”華華說。

    四個小腦袋湊下來，圍著海貝特嚷開了：

    “還要學會拿筆寫字！”

    “還要學會畫畫！”

    “還要做算術！”

    “還要跳舞踢球！”

    哈哈哈，忽聽得一陣尖利的大笑聲，滇滇落在窗臺上，笑得翅膀都快抖掉了：“你們要把他培養成超人嗎？我這只鳥這么聰明，也只學會了討好，爬二不過是一只蜥蜴，比我還要低等，除了吃喝玩樂，咿咿呀呀地叫兩聲，還能指望他變什么花樣呀！哈哈哈！”

    小家伙們都愣住了。

    “不許叫爬二！”華華氣憤地說。

    “糟糕，我忘了場合。”滇滇低頭暗自責備一聲，抬起頭來，嚴肅地、熱情地說，“海貝特弟弟，滇滇姐姐真誠地祝你學習進步，早日開口說話。真的，有一只動物陪我聊天，我一定會體驗到什么是平等和快樂。”說完，呼的一聲飛走了。

    華華長嘆一聲：“唉，我拿滇滇真沒辦法，她真像我們班上那個嘰嘰喳喳的女生梅朵依，吵死人了。”

    “是呀是呀，梅滇滇！滇滇梅！”孩子們都樂了。

    晚上，媽媽看華華來了。華華把海貝特放在媽媽手里，展示他的教學成果。海貝特“ā、ē、ō、ī、ū、ǖ”地叫個不停，把媽媽樂壞了。華華叫媽媽快回家。媽媽說：“我和你爸爸的約定還沒到期呢”。海貝特噴了一下長舌，不滿地“切——”了一聲。媽媽愣了一下，笑得更開心了：“海貝特也變成新新人類了。”

    “不，他是超級蜥蜴。”華華一本正經地說。

    “哈嘰——”像死雞一樣側躺在沙發里的滇滇笑得一下子坐起來。

    “不許反對！”華華揪了一下滇滇尾巴上的羽毛。滇滇嗖的一聲飛起，逃進鳥籠里去了。媽媽呵呵大笑，奶奶也笑了。爸爸在實驗室里還沒回來。媽媽檢查了一下華華的作業，開著車走了。

    華華站在門口，戀戀不舍地望著媽媽離去。海貝特趴在他肩膀上，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真希望這位女士天天來看華華，他覺得她很好看。

    快樂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海貝特長得更大了，更壯了，也更調皮了。他學會了自己開電腦，把酷我音樂盒里的歌曲一群群地放出來聽，把電視柜里的光盤一堆堆地放來看，常常聽不了一分看不了幾秒就不耐煩地換新的。他很喜歡聽勁爆的歌曲，特別是周杰倫的《雙截棍》，聽得他切切哇哇地亂叫，全身激烈搖晃，一根小尾巴舞得像少林棍。一只蜥蜴嬰兒居然會這樣莫名其妙地自我陶醉，奶奶和滇滇都快笑死了。不過華華四個小孩子卻高興極了，他們推測這是海貝特快說話的跡象。奶奶私下里對滇滇說：“海貝特這樣調皮，要是開口說話了，不把這個家鬧翻天那才怪呢。”滇滇用翅膀拍著**說：“放心吧，奶奶，有我這個天敵照顧他，他不老實那才怪呢，嘎嘎。”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康維路終于有空了，決定帶華華出去玩。一家人高興地吃著早餐。滇滇也不例外，她站在齊桌高的凳子上，開心地啄著自己那一份食物。在叮叮當當的杯盤響聲中，忽然有人悄悄地喊了一聲“華華”。

    “嗯。”華華答應著，抬頭一看，大家都在專心吃飯，沒人理他，他又低頭喝起粥來。過了一會，又傳來一聲“華華”。

    “是你在叫我嗎，滇滇？”華華問。

    “一只聰明的鳥是決不會打擾自己吃飯的。”滇滇回答說。

    爸爸和奶奶都說沒叫他，還問華華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

    “可我明明聽見有人在叫我。”華華委屈地說。

    “華——華——”就在這時，又傳來一聲呼喚，這次是那樣清晰，所有人都聽見了。大家都愣住了，滇滇也昂起了頭，轉起了眼珠。

    “華華，華華。”

    “是海貝特！”華華大叫一聲，砰的一聲站起來，把凳子也掀翻了。“海貝特說話了！”他飛快地朝大瓷缸跑去，“海貝特說話了！”

    爸爸和奶奶驚呆了，面面相覷，眨眼間，他們也跑向大瓷缸。

    “我最不愿看到的事發生了！”滇滇尖叫著，砰的一聲跌落在地板上，昏了過去。

    那邊，華華早就把海貝特捧在手上了。

    “華華，華華。”海貝特沖著華華，快活得直叫。

    這只蜥蜴的口音沙啞，帶著夸張，聽上去有點怪，但很有趣。

    “成功了，成功了。”康維路喃喃自語，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爸爸，為什么他才兩個月就會說話，而我們人卻要一歲過后才能說話呢？”華華奇怪地問。

    “我不知道，也許這就是科學的魔法吧。”康維路說。

    “華華，華華。”海貝特叫得多歡哪，好像世界上只有華華一個朋友。華華激動得用臉貼了貼他的面頰。

    “爸爸你看，”華華興奮地說，“他叫我的樣子就跟那天晚上一樣。”

    “給我抱抱。”爸爸說。華華把海貝特放在爸爸手上。

    “我是你的創造者，”康維路顫抖著說，“叫我爸爸。”

    誰知海貝特卻扭頭看著華華，一疊連聲地叫：“華華，華華。”

    “你只會叫華華嗎？快，叫我爸爸。”康維路撫摩著海貝特背上的鱗片說。

    “華華，華華。”海貝特還是看著華華叫，還把爪子伸向他。華華把他抱了回去。

    “海貝特，認得我嗎？”奶奶討好地說，“我可是天天給你做好吃的喲，還給你打掃房間，快叫我奶奶。”

    “華華，華華。”海貝特還是望著華華直叫，不停地噴吐長舌，那熱情的樣子真叫人嫉妒。

    “他會叫我的。”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原來是滇滇。她掙扎著從昏迷中醒來，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跳上華華的肩頭，俯視著海貝特，溫溫柔柔地說：“親愛的海貝特，那天要不是我，你肯定摔死了。快，快叫我姐姐。”

    海貝特看了一眼滇滇，噴了一下長舌，伏下身，閉上眼，不理她。大家都笑了。滇滇羞得羽毛都快變紅了。

    “你們別急，海貝特現在只會叫我的名字，我們再慢慢教他。”華華說。

    不管怎么樣，海貝特終于開口說話了，這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喜事。按照奶奶的說法，這個家要進入新時代了。華華沒心思出去玩了，他打電話把龍騰、成麗、馬小躍叫來。三個小家伙飛一般地趕來，圍著海貝特又跳又叫，又帶他到山坡上去玩。直到傍晚時分，海貝特才叫出三個好朋友的名字，把他們高興得快瘋了。折騰了一天，海貝特累壞了，華華把他小心翼翼地放進大瓷缸，叮囑他好好休息。海貝特吃了點蚯蚓、青菜，喝了點水，洗了個澡，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里，他被一陣巨大的翅膀扇動聲驚醒了，借著月光一看，只見滇滇蹲在缸沿上，射出兩道錐子般的目光。

    “在這個家的動物世界里，我是老大，你得聽我的，否則我吃了你！快，快叫我姐姐！”滇滇低聲地、冷冰冰地說。

    “哈——嚏！”海貝特張大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他懶洋洋地伸了伸腰，漫不經心地吐了吐舌頭。

    啪，滇滇突然跳下來，像巨石落在海貝特面前。海貝特大驚失色，步步后退。滇滇步步緊逼。

    “姐姐照顧你，姐姐保護你。”滇滇忽然換了一副口吻，甜蜜蜜地說，“來，咱們做個交易吧。只要你叫我姐姐，我就再也不叫你爬二了。”

    “我，我，”海貝特戰戰兢兢地說，“還，沒，學，會。”

    “沒關系，姐姐教你，來，跟我一起念。”滇滇清了清嗓子，拉著夸張的聲調朗讀道，“姐——姐，姐——姐。”

    “蝎——蝎，蝎——蝎。”海貝特戰戰兢兢地念道。

    “錯了，是姐姐，不是寫寫。”

    “切——切。”海貝特念道。

    “哼，我就不相信八哥的教學本領趕不上成麗那個毛丫頭。”滇滇冷笑一聲，“再來，加油，把上下牙齒的運動配合好。跟我念：姐——姐，姐——姐。”

    “切——蝎，蝎——切。”海貝特念道。

    “笨蜥蜴！”滇滇氣得大拍翅膀，痛罵起來，“爬行動物果然智力低下，要教會兩億年前的動物肯定會氣死我的！”

    滇滇的怒火仿佛通了電似的，客廳里的燈突然亮了，只見華華出現在樓梯上。

    “滇滇，你在叫什么？”華華問。

    “噓，別出聲。”滇滇立刻蹲下來，瑟縮成一團。看到這只剛剛還不可一世的八哥嚇成這副樣子，海貝特哈哈大笑。“華華，華華。”他轉著眼珠直叫。滇滇急忙往樹葉里鉆，可是來不及了，華華已經跑過來了。

    “滇滇，你怎么跑到海貝特的房間來了？”華華生氣地叫道。

    “我，我，”滇滇支支吾吾地說，“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我從一座彩云做的塔尖上掉了下來，醒來一看，發現自己躺在缸里。”

    “真有趣，夢見什么就能做什么。”華華嘿嘿地笑了，“海貝特，你沒嚇著吧？”

    海貝特搖搖頭。

    “好兄弟。”滇滇咕噥一聲，呼的一聲躥起，鉆進鳥籠里去了，關上門，閉上眼，裝模做樣地睡起覺來。

    “我還以為你們在打架呢。晚安，海貝特；晚安，滇滇。”華華轉身走了。

    等客廳的燈熄滅之后，滇滇打開小門，探出頭來，朝下面的海貝特冷哼一聲：“幸虧你只會說幾個字，不然你一定會告狀的，不是嗎？”

    呼哧，海貝特從樹葉里探出頭來，朝滇滇輕蔑地噴了一下舌頭，然后掉了個頭，尾巴朝外。滇滇自討沒趣，只得認認真真地睡起覺來。

    海貝特真聰明，第二天早上就能叫“奶奶”了，奶奶高興得獎了他一頓鮮美的牛蛙肉。華華上學去后，滇滇自告奮勇，找來一年級語文課本，逐字逐句地教海貝特。海貝特念得很專心，發音也很準確，不久就能背誦《狼和小羊》了。滇滇十分驚奇，見海貝特進步得如此神速，趕緊又教起“姐姐” 這個至高無上的專有名詞來。可奇怪的是，無論她怎樣教，怎樣痛罵，哀求，怎樣威脅利誘，海貝特就是學不會這個詞，不是念成“蝎蝎”、“切切”，就是念成“切蝎”和“蝎切”，氣得滇滇那張利嘴把桌子都啄破了。到最后，海貝特干脆閉上眼，一聲不吭。為了避免沖動之下一口吞掉這個蜥蜴兄弟，滇滇急忙撲出窗外，到藍天白云間消氣去了。

    可是海貝特卻知道怎么稱呼康維路，像紳士一樣非常優雅。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那時海貝特已經能進行簡單的對話了——康維路一到家，沙發上的海貝特就恭恭敬敬地喊道：“你好，康先生。”

    康維路喜出望外，把海貝特捧在手里，笑嘻嘻地問：“為什么不叫我爸爸呢？”

    海貝特說：“我爸爸是一只蜥蜴。”全家人哈哈大笑。

    媽媽英婕在電話里早知道海貝特會說話了。這天她來看華華，海貝特彬彬有禮地說：“歡迎回家，英女士。”英婕瞪大眼，呆楞了好半天才對華華說：“他像個知識分子。”

    “我只是一個乖孩子。”海貝特說。

    英婕嘆了口氣：“可惜你是一只蜥蜴。”

    這天晚上睡覺前，滇滇沖著腳下的海貝特說：“爬二，現在全家人你都叫開了，我這只神鳥你該怎么稱呼？”

    “滇滇。”海貝特突然叫道。

    滇滇驚奇得“噫”了一聲，呆了半晌說：“你不認為這樣很不禮貌嗎？爬二，我可比你高等。”

    “不許叫我爬二。”海貝特噴著長舌說。

    “你一天不叫我姐姐，我就一直偷偷叫你爬二，氣死你。”

    “你的名字像兩顆鵝卵石在敲，很好聽。”海貝特回答說。

    “多謝夸獎。”滇滇哭笑不得，只好屈尊讓這個低等動物直呼自己大名了。

    海貝特開口說話了，這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多么大的變化呀，也給孩子們帶來了極大的樂趣！

    華華和伙伴們教他讀書，寫字，畫畫，想讓他變得和人一樣聰明，有學問。他們給海貝特準備了一支微型圓珠筆，費了好大的勁才教會他拿筆。海貝特寫的字很有趣，像奇形怪狀的動物在爬，在飛，但還能認得。

    海貝特記憶力驚人，過目不忘，一天至少能認三十個生字，而且學會了查字典。華華偷偷對爸爸說，移植到海貝特腦袋里的肯定是個天才的語言基因，他將來肯定能考上大學，讀博士，說不定還能當科學家呢，那時我這個小老師肯定羞死了。康維路笑了笑說：“你放心吧，他再有本事，也只是一條蜥蜴。”

    成麗把海貝特喜歡得不得了，天天跑來教他讀古詩，還借了一冊《唐詩》給海貝特，鼓勵他將來做“蜥蜴詩人”，寫下千古流傳的動物詩。海貝特坐在柳葉河邊，捧著書搖頭晃腦地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停了下來，呆呆地望著遠處的蝴蝶山，自言自語：“我的故鄉在哪兒呢？是身后的小房子，還是前面那座大山？”  

    海貝特口音沙啞，帶一點嗡嗡聲，為了鍛煉他的口齒，有一天，華華拿出《繞口令大全》，教他說“駱駝馱磨”。

    “一個駱駝馱兩個磨，”華華大聲念道。

    “一個駱駝鎖兩個鎖，”海貝特興奮地跟著喊。

    “錯了，是‘馱兩個磨’，駝背的‘馱’，磨面的‘磨’。”

    “我懂啦，再來。”海貝特笑嘻嘻地說。

    “一個駱駝馱兩個磨，兩個磨一個駱駝馱。”華華念道。

    “一個駱駝鎖兩個磨，兩個鎖一個駱駝磨。”海貝特念道。

    “又錯啦！”華華說，“是‘馱磨’不是‘鎖磨’，也不是‘磨鎖’。”

    “我恐怕不行吧。”海貝特怯生生地說。

    “別泄氣，多練習就好了。再來，聽準了。”華華念道，“兩個駱駝馱四個磨，四個磨兩個駱駝馱。”

    海貝特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念道：“兩個駱駝磨四個磨，四個磨兩個駱駝磨。”

    華華搖搖頭，繼續念道：“四個駱駝馱八個磨，八個磨四個駱駝馱。”

    海貝特低下頭，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說：“四個駱駝磨八個磨，八個駱駝磨四個磨。”

    “什么‘八個駱駝磨四個磨’呀？駱駝根本就不‘磨磨’，是‘馱磨’！你以為駱駝會磨面嗎？”華華生氣地說，“再教你說兩句，說不準就永遠不練了。”

    海貝特垂頭喪氣，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學生。

    “八個駱駝馱十六個磨，十六個磨八個駱駝馱。”華華一字一板地大聲念道。

    沒有回音。海貝特耷拉著頭。

    “海貝特，你怎么啦？”華華伸手去摸海貝特的頭。忽然砰的一聲，海貝特頭一歪，倒在地板上，昏過去了。

    “海貝特！海貝特！”華華大驚失色，在海貝特臉上掐來掐去，海貝特還是牙關緊閉。華華趕緊接了一杯冷水，朝海貝特頭上噴去。海貝特悠悠醒來了。他看著華華，可憐兮兮地說：“華華，我的頭快炸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學繞口令了。”

    沒想到繞口令像炮彈一樣，威力這么大，把一只蜥蜴打倒了，超有趣。

    華華樂了：“好的，我答應你。”

    可是沒過幾天，華華好像忘掉了諾言，又拿著那本書，走到海貝特面前——那時海貝特正坐在沙發上看漫畫《星際寶貝》呢——大聲念道：“繞——口——令！”

    “什么？”海貝特驚恐地抬起頭來。

    “駱——駝——馱——磨！”華華念道。

    砰的一聲，海貝特一頭栽倒在地板上，又昏了過去。

    華華驚得目瞪口呆：天哪，一聽見“駱駝馱磨”，海貝特就會昏倒！從此，華華再也不輕易提這四個字了，除非海貝特淘氣過分，實在不聽話，他就毫不客氣地祭起這件法寶——高舉右手，大喊一聲“駱駝馱磨”，海貝特準會昏倒在地。不久，這個秘密被滇滇知道了。滇滇按捺不住惡作劇的念頭，溜到海貝特身后，扯著尖嗓子厲叫一聲：“駱駝馱磨！”可海貝特只是嚇了一跳，并沒有昏倒，看來這句咒語只有從華華嘴里蹦出來才有效。

    海貝特害怕繞口令，可是很喜歡小黑板，對他來說，客廳里的小黑板永遠跳蕩著智慧和快樂。他拿著彩色粉筆，在上面盡情地寫呀畫呀。幾個小老師還教他做算術呢。這不，海貝特正對著黑板上的4+7=？冥思苦想呢。他掰著腳趾數數，不夠，又數了數兩個眼珠，噴出舌頭又算一個，還是不夠，最后把尾巴彎到前面，摸了摸，這才湊上數，于是小心翼翼地把答案寫上去——11。

    “恭喜你答對了！”孩子們歡呼雀躍，比小丫阿姨還興奮。

    功課一結束，孩子們就帶海貝特大玩特玩。他們教他開直升機，開小汽車，踩滑板，打乒乓球。海貝特迷上了踩滑板，他很擅長控制身體的平衡，似乎天生就會這種運動。他很快就操縱自如了。瞧，他踩著滑板，跟在華華身后，穿越小區的大街小巷，一路大呼小叫，引來其他一群小孩，也踩著滑板加入了游樂隊伍。路上的大人們都看呆了。

    最得意的莫過于華華了。他把自己打扮成小精怪，叫海貝特和滇滇分別蹲在他肩膀上，鬼鬼祟祟地去嚇唬其他的小孩子。孩子們都羨慕死了。龍騰、馬小躍、成麗三個爭著把海貝特放在自己肩膀上，在小區里招搖，炫耀，自稱“酷斃了”。海貝特趴在肩膀上，呲牙吐舌，為四個好朋友的表演添油加醋。遇到熟人的時候，他還會熱情地打招呼：“嗨，馬阿姨，你的爛牙拔掉了嗎？”每當這時候，大人們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他們對滇滇不怎么關心，倒是對這只會說話的蜥蜴，忍不住心驚膽戰地喜歡。胡子又長又白的黃爺爺打量著海貝特說：“我該不會掉進了神話世界吧？”

    “不，是科幻世界！”孩子們叫著說。

    康維路在百忙之中也沒忘記關心自己的造物，他見海貝特這么喜歡直升機，就給海貝特另外買了一架，不用遙控器、可以坐在里面駕駛的那一種。海貝特非常喜歡，因為學起來非常簡單，只要按操作臺上的“啟動（停止）”、“上升”、“下降”、“盤旋”、“懸停”、“左轉”、“右轉”、“加速”、“減速”、“俯沖”等十幾個詞組就行了。要是四周沒什么障礙，還可以按“自動駕駛”鍵，讓直升機自個兒飛。真是太A了！海貝特比照美國總統的“空軍一號”，給自己的專機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蜥蜴一號”。

    海貝特雖然貪玩，但也很好學。每天晚上睡覺前，如果康維路回來了，海貝特總要抓住機會問他一些奇怪的問題，就像從前華華那樣。康維路總是兩手扶著他的“床沿”，俯下身，和藹可親地回答他的問題。

    “雨是怎么來的？”

    “地上的水在陽光照射下，慢慢變成了氣體，它們飛呀飛，飛上了高空，可是高空很冷，它們為了暖和，就抱成一團，抱呀抱呀，抱成的團越來越重，最后就掉下來啦，變成了雨。”

    “滇滇有翅膀可以飛，我問她，你怎么不飛到天空外面去玩呢？她說沒有哪只鳥可以飛出天空，就是人類的宇宙飛船也不行。我想知道，天空外面是什么東西呀？好不好玩？”

    康維路愣住了，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

    “對不起，海貝特，我不知道天空以外是什么，現在的科學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奶奶走過來說：“如果有的話，我想那一定是愛。”

    “是鳥叫聲，很美很美的鳥叫聲。”滇滇站在鳥籠里說。

    “不對，是夢，是世界上所有小孩子的夢。”華華說。

    “要是什么都沒有，我希望在那兒畫一幅畫。”海貝特神往地說。

    “能到那兒去就已經很酷了。”康維路微笑著說。

    “你們人為什么只有兩只腳呢？”海貝特又轉著眼珠問。

    “我們從前也是四只腳，可后來我們變成了人，前面兩只腳就變成手了，嘿嘿。”康維路笑了。

    這些問題還好應付。有天晚上，大家正在看電視，海貝特突然甩出了這么一個問題，把全家人都嚇了一跳：“我記得，我是從一個蛋里面鉆出來的，可那個蛋又是從哪兒鉆出來的呢？”

    “那只蛋，是你媽媽生下來的。”康維路想了想說，“你爸爸媽媽住在蝴蝶山，蝴蝶山是你的老家。你媽媽那次一共產了十幾枚蛋，也就是說，你本來有十幾個兄弟姐妹的；這些蛋本來在沙土里藏得好好的，可是被一只貪婪的蒼鷹刨出來了。蒼鷹張口就吞。當時我和華華正好碰見，趕緊去救你們，可是來不及了，我們只搶回了一個蛋，就把它帶回來了，埋在院子里孵化，這就是你，海貝特，我的寶貝。”

    海貝特聽得眼淚直涌。他爬上康維路的膝蓋，望著他的臉。“謝謝你。”他哽咽著說。然后，他又撲進華華懷里。當天晚上，海貝特失眠了。第二天，他爬出門外，望著遠處的蝴蝶山，自言自語：“我長大了一定要回蝴蝶山，我要找到那只蒼鷹，為兄弟姐妹報仇。”

    自從海貝特問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康維路私下里再次警告全家人（包括滇滇），不得把海貝特真正的來歷告訴他。理由是，海貝特生性敏感，感情脆弱，要是得知自己是用一條死蜥蜴的細胞變出來的怪物，誰能擔保他不會跳樓自殺呢？奶奶、華華和滇滇都唯唯諾諾。

    日子就在海貝特的腳下不緊不慢地爬行著，偶爾也會因為滇滇突如其來的尖叫猛然跳將起來。平常，華華上學去后，家里就剩下奶奶和兩個小動物。奶奶忙這忙那，還要念經拜佛，沒功夫陪他們。兩個小家伙也不喜歡跟老太太玩。滇滇呢，動不動就奚落海貝特，還扇大風去刮他，所以海貝特寧愿冷冷清清地自個兒玩，也不想去招惹那只吵死人的八哥。他獨自聽音樂，看漫畫，欣賞動畫片，或者到華華的房間去找書看。餓了就向奶奶要東西吃，累了就回缸里睡一覺。自他開始說話，家里人就為他搭了兩塊斜木板，使他可以在臥室和客廳之間來去自如。不但如此，海貝特還享有了和全家人同桌吃飯的權利。他的凳子也是齊桌高，但是很寬，有電腦桌那么大，這樣海貝特的尾巴就不會懸在空中了。吃飯時，海貝特坐在華華身邊，正對面是滇滇，奶奶和康先生坐在另兩邊。滇滇因為華華不坐她身邊了，一肚子委屈，所以吃飯時免不了向對手做兇臉，冷嘲熱諷。

    吃飯時，海貝特也會問問題。他是見什么問什么，想起什么問什么。比如“海帶是怎么從大海里撈出來的？”“汽車為什么要燒油？”“為什么四大文明都出現在河邊？”“還有，這燉排骨湯的沙煲像電視上的企鵝，它是怎么做出來的？”

    “海貝特別問了，我們要認認真真地吃飯！”華華不滿地說。

    “遵命。”海貝特行了個舉爪禮，大吃大喝起來。他的吃相很有趣，時而伸出長舌把盤子里的面包蟲卷進嘴里，時而用爪子抓著吃，時而咬住吸管，咕嚕嚕地吸一口可樂。華華也不安分，常常把面包蟲一個個拋起來，叫海貝特表演凌空捕食，每次都被海貝特的舌頭閃電般地卷走了。爸爸和奶奶偶爾也參與這項活動。滇滇剛開始看得很起勁，后來就在熊熊妒火中開始搞破壞了。華華一拋面包蟲，她就故做興奮地尖叫一聲。不知怎么回事，海貝特在捕食時特怕滇滇的叫聲，結果，只要滇滇一叫或是猛拍翅膀，海貝特的長舌就要落空。當然，滇滇的破壞也給大家帶來了快樂。在飯桌上，海貝特還會搞惡作劇。有時，華華夾起一塊肉，剛送到嘴邊，忽然，肉“嗤”的一聲不見了，原來是被海貝特的長舌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走了，弄得華華哭笑不得。有時，華華正要伸筷子去夾菜，卻發現筷子的末端被海貝特細長的尾巴悄悄纏上了。這時，奶奶和爸爸總是哈哈大笑。海貝特嚴肅地問華華：“有一個成語可以描述這種情況，請說出這個成語來。”華華摳了半天的腦瓜也沒摳出來。海貝特做了個鬼臉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說完尾巴哧溜一聲，把筷子釋放了。當然，如果海貝特玩得太過火了，華華就會懲罰他。他騰的一聲站到凳子上，高舉右拳，大聲喝道：“繞口令，駱——駝——馱——磨！”只聽得砰的一聲，海貝特摔倒在地，昏倒了……

    要是周末不用去實驗室，早飯后，康維路就會帶華華、海貝特和滇滇到兒童樂園去玩。坐碰碰車啦，纜車啦，摩天輪啦，快艇啦……每到一處，大人小孩都瞪著華華看。這個奇怪的小孩肩上站著一只鳥，懷里抱著一只蜥蜴。在碰碰車里，那只蜥蜴和鳥居然吵起架來！一個叫“華華往前撞”，一個叫“華華轉彎”……孩子們十分驚奇，紛紛來“撞”華華的車。他們十分羨慕地問：“你的蜥蜴為什么會說話？”華華就按爸爸的吩咐回答：“因為我把他當鸚鵡來教。”

    回到家，一番休息之后，康維路就到書房看書去了，華華也開始做作業了。屋子里十分安靜。海貝特悄悄爬進華華的房間。華華總是有做不完的作業、背不完的課文和英語單詞，常常要到晚上十一點才能**睡覺；周末還要到不同的家教老師那里說英語、學畫畫、練作文、彈鋼琴，忙得就像一個小董事長似的。海貝特總埋怨小主人和自己玩的時間太少了。他悄悄爬上書桌，趴在一邊，憂傷地看著手抵額頭正苦思一道小學數學奧賽練習題的華華。他看呀看呀，實在熬不住了，哭著臉勸道：“可不可以去問康先生呀？他是科學家。”

    “是你呀，海貝特。”華華吃了一驚，看著海貝特，搖著頭說，“不行呀，老師說了，一定要自己想。”

    “假如想不出來呢？”

    “那就繼續想。”

    “假如繼續想不出來呢？”

    “那就去問爸爸，可老師會問這是不是我自己做出來的，我要是說了實話，他會批評我的。”華華說著嘆了一口氣，“海貝特，我真想變成一只蜥蜴，像你這樣快樂，天天開直升機玩，那該多A呀。”

    “這可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海貝特思索著說，“你要是變成了蜥蜴，誰又去變華華呢？我可不想變成你，累死人了。”

    “只有古時候的巫師才能把我變成蜥蜴，把蜥蜴變成我，”華華撲哧一聲笑了，“可他們都死了，只在書上和動畫片里才出現。”

    “真不幸，看來我們得回到古時候。”

    “不能回去，回去了就沒電視看，沒有小人書，沒有動畫片，沒有冰激凌，沒有麥當勞，沒有可樂，沒有汽車，沒有滑板，更沒有直升機。——噢，海貝特，我不能跟你聊天了，我得把這道題想出來；老師說了，上奧賽培優班的都要參加‘華羅庚’比賽。”

    “OK，本蜥蜴不打擾你了，祝你早點摳出來。”啪，海貝特行了個舉爪禮，跳下書桌，出去了。

    他回到客廳，滇滇和奶奶正津津有味地看一部名為《十生緣》的韓國言情電視劇。海貝特不感興趣，翻了一會《十萬個為什么》，一本丘吉爾抵抗希特勒的連環畫，看了幾頁托爾金的神話《霍比特人》，背了幾首唐詩宋詞。他找滇滇說話，滇滇生氣地嚷：“別煩我，我在看韓國帥哥！”

    “當心變成一只愛情鳥，哈韓種。”海貝特嘟噥著，跳下沙發，爬上樓，悄悄溜進了康維路的書房。康先生正興致勃勃地讀著一本大部頭的科學書，不時露出會心的微笑。海貝特爬上書桌，煞有介事地翻看那些高深的書籍。“康先生，這三個字母是什么意思？”他取出一本小冊子，指著里面一個符號問。

    “哈，是你呀，海貝特。”康維路抬起頭，和顏悅色地湊過來，“這是DNA，脫氧核糖核酸，絕大部分生物的遺傳物質。”

    “我不懂。”海貝特搖著頭說，“不懂的東西就叫科學嗎？”

    康維路笑了：“凡是科學的東西，都是可以理解的；凡是可以理解的，卻不一定是科學。比如，滇滇那種八哥，一生下來就是蜥蜴的天敵。為什么會這樣？不但你不懂，我也不懂，可這是科學嗎？不是，是命運。”

    “命運？”海貝特喃喃自語。

    “是啊，命運。我可以改變世界，卻控制不了我的生活，這就是一個科學家的命運。”康維路說到這里長嘆一聲。

    “你是說，你沒能留住英女士嗎？”海貝特自作聰明地問。

    “你？”康維路有些吃驚地瞪著海貝特，“你，一只小蜥蜴，一個被創造的小生命，竟然在猜測科學家的思想，膽子真不小！”

    海貝特愣住了：“Sorry，我不該問這個。”他跳下書桌，向門口爬去。忽然，他回過頭來，輕輕地說：“康先生，我只是想英女士回家，讓華華開心。”說完，頭也不回地爬出去了。

    “唉，我竟然落到讓一只動物來關心的地步！”康維路長嘆一聲，倒在椅子里，半天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