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小學竣工典禮上的斗爭
作者:
夏商周 更新:2017-06-08 09:48 字數:16556
還有兩天新小學竣工典禮就要舉行了。欒老師把羅比比管得更嚴了,舉手投足,何時微笑,何時敬禮,何時感激地望一眼羅爺爺,都務必演練得精準到位。欒老師也用不著隱瞞了,索性讓羅比比在班上操練了一遍。
在新小學的操場上,主席臺已經搭起來了,后面掛著一塊巨大的橫幅,上面寫著:“隆重慶祝將其小學新教學樓竣工典禮”。兩邊各飄著一個可以裝五個人的熱氣球,氣球上懸掛著一塊又長又寬的紅綢布,上面寫著一副對聯:“商界領袖仁心助教育,將其花朵樂學報祖國。”操場四周,包括入口外的一段路,插滿了花花綠綠的旗幟。臨時拼湊的小軍鼓隊天天下午在入口處演練。還有二十個精挑細揀出來的漂亮女生,也在一位女老師的帶領下,拿著花朵練習面向領導如何搖晃,如何用最甜美的聲音、整整齊齊、反反復復地喊:“歡迎領導,領導帶來了希望;歡迎領導,我們發誓努力學習。”馬校長穿著新買的西裝,吊著鮮艷的領帶,活像一只被染黑了的公雞,帶著一幫人東乜西瞧,不時敲一下學生的頭,訓斥道:“演好點,不能給學校抹黑!”
本來關雨含作為全校公認的校花,應該第一個入選鮮花隊的,可是黨委書記的女兒怎么能被拿去做迎賓呢?況且關書記也是參加典禮的領導之一,要是看見女兒也在嘶啞地叫喊,不叫校長下課那才怪呢,所以關雨含有幸逃過一劫。當然,她對學校的外交大事本來就不感興趣,現在她腦子里裝的全是坐老鷹直升機的事,盡管如此,她還是很高興地和鄧昂、王銅、許帥帥一起,晚上打著手電筒,陪羅比比到新操場上去,觀看羅比比站在主席臺上,聲情并茂地作實戰前的最后一次演習,并且提了兩條寶貴的意見。望著豎著火箭筒的童話般的新教學樓,看著教室里嶄新的桌椅,想著還有四個多月就可以坐在里面讀書了,大家都興奮得忘乎所以。比起新學年的幸福來,羅比比覺得眼前的苦和累算得了什么。
這是典禮舉行的前夜,羅比比在主席臺上演習之后,回到家,一進客廳就愣住了,只見欒老師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圈紅紅的,媽媽坐在靠背椅上,抹著眼淚,羅九利爸爸靠在另一張沙發上,狠命地吸著煙。房間里有一種特別壓抑的氣氛。三個大人到底怎么啦?
“欒老師好。”羅比比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羅比比。”欒老師一聲哽咽,說不下去了。
“欒老師,出什么事了?”羅比比大吃一驚。
“比比過來,”范思思把兒子拉到懷里,哽咽著說,“我來告訴你,你明天的發言被取消了——”
“什么?!”羅比比跳將起來,臉色刷白,“不可能!!!”
“洪鎮長的兒子替你發言,”羅九利冷冰冰地說,“你們校長的緊急通知。”
“我不相信!”羅比比狂叫起來,淚水轟的一聲涌了出來。
“還是我來說吧。”欒老師衰弱地揮了揮手,極力調動平靜的聲調,“羅比比,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向你解釋,因為我也是剛剛才得到命令。你不理解,我理解;你痛苦,我比你更痛苦。想想啊,你是我的得意門生,你在主席臺上演講,不但是你個人的光榮,更是我欒老師的臉面。市里縣里的領導和大老板都看著你。他們看著你,事實上也在看著我;稱贊你,事實上也在稱贊我。所以我的痛苦,可能比你的還要大得多。如果你能理解我此時的心情,就冷靜地聽欒老師說,學校緊急下令,改由二班的洪升升同學代表全校學生在將其新小學竣工典禮大會上發言,現在,請你配合欒老師的工作,把發言稿交給我,我馬上到鎮長家里去緊急輔導洪升升,唉,盡管他不是我的學生。”
“不!洪升升雖然成績不錯,可他老讀錯別字,憑什么讓他發言?”羅比比大聲抗議,“發言稿上不但有十五個生字,還有七個上初中才學的成語,洪升升根本就不懂!還有,他能充滿感情地把它背下來嗎?他只能吭哧吭哧地念!他只會給學校丟臉!”
“我給他添上拼音,要不把生詞都刪掉。”欒老師伸出手,“快,時間不多了,羅比比,快把發言稿給我。”
“不給!打死我也不給!”羅比比扯著脖子狂叫,他太憤怒了,以致忘了應該尊重老師,“全校都知道,我羅比比的朗誦在縣里拿了獎的,只有我羅比比才有資格做代表發言,憑什么讓一頭蠢豬來當代表?就因為他有個鎮長爸爸就可以欺負人嗎?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整個客廳鴉雀無聲,三個大人面面相覷。范思思流著淚,沙啞著問道:“欒老師,真的就沒有最后挽救的機會么?羅比比的襯衣領結我們都準備好了。”
欒老師沉重地搖搖頭。
“為了這次發言,我準備了十一天,累得比蚯蚓還軟,”羅比比又喊起了憤怒和冤屈,“洪升升憑什么要我的發言稿,看一眼就可以上主席臺?他就像猴子下山摘苞谷,搶奪我的勝利果實。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公平?”欒老師像罪犯一樣抱著頭,咕咕噥噥地說,“我十八歲開始教書,教了十八年,還從沒在教科書上找到這兩個字。”
“你們校長怪不得姓馬,被人騎慣了!”一向軟弱可欺的羅九利忽然狠狠地罵了一句,把煙頭往地上一摜,再狠狠一踩,仿佛在踏一匹馬似的。
“爸爸罵得好!”羅比比鼓起掌來。掌聲使房間更加沉悶了。過了一會兒,欒老師抬起頭來,擠出半邊笑容,以一種夸張的聲調說道:“哈,馬校長之所以姓馬,是因為他爺爺的爺爺姓馬。”
這句話沒有逗來潮水般的笑聲,相反,連一絲輕松的表情波紋都沒有掀起——客廳里就像爬滿了死蟲一樣,尷尬得叫人渾身冒雞皮疙瘩。
“我明天一定要發言,誰都不讓!”羅比比受不了啦,猛地一聲喊,拔腿就跑,卻被眼疾手快的范思思一把拽住。
“說話的機會多得很,何必在乎這一次!”范思思哭著說,“我們全家不能為難欒老師,快把稿子交出來!”
“不!不——”羅比比拼命箍住右邊的衣兜,對媽媽又踢又咬,猛地掙脫了,往門口撲去,卻被欒老師和羅九利唰的一聲逮住了。三個大人把羅比比按倒在地,開始分工合作。羅九利按腳,范思思扭臂,欒老師摸兜。羅比比奮力掙扎,瘋狂地哭喊著:“搶劫!搶劫!搶劫——”欒老師抖抖索索地,一邊摸兜,一邊哭著說:“羅比比,你有爸爸媽媽養著,無憂無慮,欒老師卻要養爸爸媽媽,還有老婆孩子,他首先要活命啊,你就原諒他一回吧。”羅比比聽了,不再掙扎,不再叫喊了,只閉上眼睛,任由淚水像月牙山的瀑布傾瀉下來。啊,神秘的太陽鷹,在他心頭灰茫茫的天空里跌跌撞撞地飛翔著,快要摔下來了……欒老師從羅比比的衣兜里掏出發言稿,打開門,沒命地逃走了。
被一個看不見的人逼得親手侮辱自己的兒子,還有比這更令人悲憤和羞恥的事嗎?范思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起羅比比失聲痛哭。羅九利也跌坐在地板上,低著頭,一言不發。羅比比躺在媽媽懷里,大大地睜著眼,嘩嘩地流著淚,像死魚一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上的鯊魚頭吊燈。范思思溫柔地蹭他的臉,輕輕地為他擦眼淚,不停地在他耳邊喃喃著“對不起”,發誓作為補償,暑假一定要帶他到嘯舞好好玩一趟。可羅比比根本聽不見,他腦子里縹縹緲緲的,眼前全是月亮山的鷹在密密麻麻地飛翔。沒有一丁點叫聲,它們飛得很慢,很慢,滿臉哀傷,一圈一圈地飛翔著。他們為什么要一圈一圈地飛呢?啊,在月牙山下的草地上,正躺著羅比比。他牙關緊閉,臉色白得嚇人,好像已經死了,月亮山的鷹在為他舉行葬禮呢。突然,一陣優美的笛聲傳來,羅比叔叔從相片上跳下來,打開藏在森林里的豎著火箭筒的木房子,吹著笛子,像八仙過海里的韓湘子那樣,向他飛過來。護林員成叔叔端著那桿破槍也向他飛過來。他們降落在草地上,笑嘻嘻地看著他,高興得合不攏嘴,因為好久沒看見羅比比小朋友了。羅比比看見他們,立刻歡喜得站了起來……
客廳里的羅比比也同時站了起來。他看了看四周,只見爸爸媽媽都站在面前,小心翼翼地望著自己。他疑惑地問道:“媽媽,我現在是在哪兒呀?”看見兒子已經氣糊涂了,范思思更傷心了,她摸著兒子的臉,說:“比比,別害怕,你正在家里,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可我剛才明明在月亮山啊,怎么突然又回來了?”羅比比詫異地說。
范思思兩口子面面相覷,看來兒子果真是悲痛過度,到鬼門關飄了一個來回,不曉得人間的變化了。
“我想起來了,我明天的發言被洪升升搶走了。”羅比比快活得跳了起來。
范思思的眼淚嘩的一聲又涌了出來,兩顆晶亮的淚珠也滾出了羅九利冷漠的眼眶。啊,羅九利爸爸哭了!羅比比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奇地望著羅九利。羅九利趕緊咳嗽一聲,轉身坐到沙發上,抖抖索索地點起一支煙。羅比比伸出手,為媽媽擦拭淚水,安慰說:“媽媽別哭,我已經挺過來了。”說完,他走過去,打開門。
“你到哪兒去?”范思思顫聲問道。
“我去睡覺。”羅比比回答說,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登上三樓,走進自己的臥室,擰開燈。燈一亮,他就呆住了,只見大威威站在窗臺上,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似乎已經等了他很久了。
“大威威!”羅比比一聲歡叫,迅速鎖上門,撲上去,翻上桌子,把大威威抱下來,拼命地摟在懷里,生怕它突然離開似的。
“我正要跟你聯系呢,我們又多了一個人,是關雨含,”羅比比含著淚說,“她很有錢,是我們的財務科長,她幫我們做飛行服,你們一定要接受她,所以你們還要加派四只鷹才行,連你一起,一共是20只。還有六天,飛行服就做好了,到時我們到球場山去叫你們,你們就來接。千萬記住哦,是20只鷹,也就是說,那天你必須帶19只鷹來,出發前你一定要數清楚,千萬別少了。”
大威威默默地傾聽著,雖然又增加了一個人,但看上去一點兒也不生氣,相反,它的眼神是那樣柔和,那樣憂傷,好像它已經知道了羅比比剛剛經歷了又一場不幸。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來看我了呢。”羅比比接著說,“你放心,我們五個好朋友都發了誓,將來,不管是我媽媽,還是別人,跑到月亮山要殺你們的話,我們就學黃繼光堵槍眼,保護你們。”
大威威聽了,喉嚨里發出滾燙的咕咕聲,眼睛也變得晶瑩透亮。
“有件事我不應該告訴你,可我現在很難過,不知道向誰說才好。”羅比比用袖子揩了揩眼淚,輕輕地說,“大威威,你是我的好朋友,雖然是一只鳥兒,不會說話,可我早就偷偷地把你當成了親人,所以我就向你說。我,我本來明天要在新小學竣工典禮上代表全校同學發言的,可今天晚上,洪升升把我的榮譽搶走了,因為他可以命令他的爸爸。他爸爸是鎮長,是將其鎮最大的官,權力很大,就像一頭泰國來的大象,馬校長都聽他的,而欒老師要聽馬校長的……”
他說不下去了,把臉緊貼著大威威的脖頸,輕輕地摩挲著。他感到羞愧。他,羅比比,將其小學最優秀的學生,被一個成績遠不如自己的大官兒子打敗了,敗得很慘。他雖然只要發出一聲老鷹叫,就可以把洪升升嚇個半死,可那有什么用!在最關鍵的斗爭中他一個老百姓的兒子注定是要輸的。當然,他不是輸給了洪升升,而是輸給了他的老爸——將其鎮的鎮長,一個權勢熏天的大人,而他,不過是一個才12歲的小學生啊!這場競爭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可又有什么辦法呢?現在,洪升升那個老讀錯別字的臭小子一定在欒老師的指揮下,搖頭晃腦地朗誦發言稿吧?為了讓他讀得通順,欒老師一定把十五個生字和七個成語都抹掉了吧?他一定在得意洋洋,臉上的肥肉抖得像毛毛蟲一樣吧?
“大威威,要是我真的是一只鷹那該多好啊!”羅比比禁不住抒發起美好理想來,“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在月亮山飛翔了,月亮山的森林里是決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大威威沒有回答,它輕輕地掙脫了羅比比的懷抱。
“你今晚可以陪我嗎?”羅比比說。
大威威抖動翅膀,跳上桌子,跳上窗臺,扭頭看著羅比比。羅比比明白了,他留不住好朋友。他翻上桌子,抱著大威威,用力地往窗外一拋,大威威拍打著巨大的翅膀,飛進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羅比比久久地望著窗外,透過濃重的黑暗,他看到了巍峨神秘的月亮山,正發出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上午,睡夢中的羅比比被鑼鼓聲驚醒了。他一看表,天哪,居然一覺睡到了九點,趕緊翻身下床。今天不上課,全校師生都得規規矩矩地參加典禮。可羅比比不想去。他可不想看洪升升拿著他的稿子到主席臺上發言,那太丟臉了。他跑到底樓,洗臉刷牙。范思思和羅九利正坐在柜臺邊聊天,他們巴不得羅比比睡到天黑,用做夢來忘掉昨天,蓋住今天,所以沒有叫醒他,現在看他居然起來了,還以為他要參加典禮呢,趕緊準備早餐。羅比比卻毫不緊張,慢吞吞地吃完飯,上樓到自己的書房去了。
鑼鼓聲越來越響了,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同學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眼前仿佛彩旗飄飄,二十個漂亮女生站在入口處搖晃著鮮花,齊聲朗誦著:“歡迎領導,領導帶來了希望;歡迎領導,我們發誓努力學習。”而洪升升那臭小子,一定是身穿白襯衣,黑褲子,打著黑領結,把自己裝成一個紳士,站在主席臺邊,只等報幕的一喊,就像惡狗一樣地撲上去……羅比比再也看不下去書了,站起來,砰的一聲關上窗戶!
忽然,街上“邦邦邦”的傳來一陣銅鑼聲,鑼聲一停,響起一個男人聲嘶力竭的吆喝聲:“各位人民,鎮政府和鎮黨委聯合下令,要求鎮上的所有人民今天必須到新小學操場上參加竣工典禮,以顯示本鎮上上下下對教育的關心,對上級領導和捐助者羅大老板的真心感謝——”
奇怪,聲音咋這么熟悉?羅比比爬上書桌,貼著窗玻璃往下一看,噫,原來是黃冬貴在大喊大叫。哈哈,這家伙不知什么時候當上將其鎮的通訊員了!街對面的屋檐下,站滿了大人,都驚愕地看著不可一世的黃冬貴。
黃冬貴“邦”的一聲又敲了一下鑼,像鴨子一樣扯著脖子繼續嚷道:“各位人民聽著,凡是今天不去捧場的,將來小孩要去新小學讀書,肯定會碰到溝溝坎坎!華三雄,別看你手長腳長,長得像野猴,諒你也翻不過去!”
“是是是,我馬上到新操場去。”華三雄畢恭畢敬地說。
“最好把吃奶的小孩也抱去!”黃冬貴一跳三尺高,“鎮政府鎮黨委聯合通知,羅大老板要坐直升機來,就在新操場降落。各位人民,除了電視,大家肯定還沒親眼看過直升機吧?千萬別錯過了,到時大家排隊,好好地摸它一把!——你們愣著干啥?還不快去!”
黃冬貴嚷完,敲著鑼,搖搖擺擺地到下一段街號召去了。大人們都沖他的背影晃拳頭,吐唾沫,然后鎖上門,扶老攜幼(有的端著小板凳),嘻嘻哈哈地往鎮西頭去了。
“直升機?直升機?直升機!”羅比比跳下桌子,自言自語,拿不準到底去還是不去。他很想去看看直升機,摸摸它背上的螺旋槳,看和大威威的翅膀有什么區別。
門開了,范思思走了進來:“比比,政府要我們去參加典禮,我們這就走了。你去不去?”
“不去!”羅比比打開一本升學習題集,硬邦邦地說。
“你呆在家里也好。”范思思說完就出去了。
范思思前腳剛走,鄧昂、關雨含、王銅、許帥帥狂風般地闖了進來,一疊連聲地嚷:“羅比比,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原來四個好朋友左等右等,也不見羅比比出現,忽然看見洪升升穿著西裝吊著領帶捧著一張紙走到主席臺下的操場邊,欒老師和唐老師——他是洪升升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跟在他兩邊,低聲叮囑著什么。他們越看越不對勁,趕緊向洪升升的拉拉隊打聽,這才知道羅比比被臨時換成了洪升升。這個消息簡直像原子彈一樣把他們炸懵了,四個人當即跑來問個究竟。
“不要提這件事好不好?”羅比比沖著好朋友發火了,“我折騰了一晚上才挺過來,你們又來傷我的心!”
“我們關心你哦。”鄧昂怯生生地說。
“對不起。”羅比比說。
“那你還去參加典禮嗎?”關雨含問。
“不去!”
“欒老師要點名的,他已經點了三遍了。”許帥帥說。
“他不會點我名的,他不好意思。”羅比比冷冰冰地說。
“他真的沒點你的名。”鄧昂接著說,“第一次點名完畢,我舉手報告說,欒老師,還有羅比比沒點呢,怪不得他兇暴暴地瞪了我一眼。”
“領導來了黑壓壓的一大堆,坐在辦公室里喝茶,只剩下羅老板還沒來,大家都在等他,聽說他要坐直升機來,鎮上的大人們都要去看直升機。”王銅像蚊子一樣嗡嗡地說,生怕又把羅比比惹火了。
“我不看直升機。”羅比比回答說。
“我們得快點,欒老師要點第四遍名了。”許帥帥驚慌地說。
“頭兒,我們回來再安慰你。”鄧昂啪的一聲向羅比比敬了個禮。
這是鄧昂第一次叫羅比比“頭兒”,聽起來又怪又舒服。羅比比不好意思地笑了。另外三個也向他夸張地行了舉手禮,眨眼間,狂風般地都跑啦。
羅比比呆呆地坐著,心中又激動又煩亂,要不要把窗戶打開呢?這時范思思上來告訴他,他們要走了,要是出去的話,別忘了鎖門。羅比比答應了。
真的,要不要把窗戶打開呢?瞧,天空是那樣晴朗,陽光是那樣溫暖,對面屋頂上還嬉戲著三只懶洋洋的小貓,遠處的月亮山是那樣藍,那樣明亮……
一個念頭閃電般地擊中了他的腦門:“笨蛋,我可以偷偷摸摸地去看典禮啊,洪升升發言的時候我可以閉住眼塞住耳不看他不聽他,這樣不就沒有丟臉嗎?”羅比比一聲歡呼,翻身上桌,嘩的一聲把窗戶打開,歡快的鑼鼓聲立刻把他淹沒了……
他東翻西找,終于找到一塊黑布,兩團棉球,揣在懷里,趕緊下樓,鎖門,上街。幾個大人正急急忙忙地往鎮西頭趕,他們詫異地乜了羅比比一眼。羅比比低著頭,直往南邊跑了,繞了很大一個圈,先到月亮河邊,再穿過兩條彎彎的石板路,才到達新小學所在的小山丘下。他登上石梯,在入口處趁大人們擠成一團夸獎鮮花隊鑼鼓隊的時候,溜進了操場。操場上亂哄哄的,他趁人不注意——其實也沒人注意他——閃到了教學樓后,抓過插在墻角的一面藍旗,擋住身體,只露出一雙眼睛,開始滴溜溜地觀看起典禮來。
典禮還沒有開始,主席臺上空蕩蕩地擺著一排桌椅,前面有一張講臺,放著話筒,不用說,發言的時候準站在這里。靠近主席臺的操場邊,羅比比一眼就看見西裝革履的洪升升在欒老師和唐老師的陪伴下正捧著稿子搖頭晃腦地念,頓時氣得渾身發抖,趕緊閉一下眼,把目光轉移到亂哄哄的操場中間。臺下前兩排空著,不知是坐誰的;接著坐的是全校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依次往后排。他們的紀律糟透了,嬉笑,打罵,哭鬧,揮著雙手去找爸爸媽媽的,大人們在后面翹起腳尖沖自家小孩大呼小叫的,什么都有,鬧得人頭昏腦漲。老師們都穿著新衣服,站在旁邊,時不時呵斥一下本班學生。副校長和教導主任走來走去,臉色焦急,過一分鐘就看一下表。大人們站在最后,他們的紀律更糟,說話,打毛衣,哈哈大笑,唾沫橫飛。老人們都坐在椅子上,吸著旱煙,聊天,閉目養神。爸爸媽媽也夾在人群中,各自找了一堆人大聲說笑。
“賠錢嘍,賠錢嘍——”忽然傳來一串唱歌似的吆喝聲,天哪,該死的裴錢兩口子也悠悠哉哉地來了。混蛋,不急著做飛行服,跑到這兒來湊什么熱鬧,到時交不了貨,有你好看的!
大人們一看裴錢老板來了,都嘻嘻哈哈地圍了上去。媽媽也趕上去,和裴錢老板說著什么。上帝呀上帝,裴錢老板不會告我的密吧?
羅比比正提心吊膽,突然有人大喊:“直升機來了!直升機來了!”
整個操場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伸長脖子往天上看。同學們都站到了凳子上。羅比比也激動地仰望著,只見遠處的天空出現了一架白色的直升機,像一頭小鯨魚,轟隆隆地朝這邊游來。
“奏——樂——”不知誰叫了一聲,喜呆了的鑼鼓聲馬上響了起來。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馬校長、洪升升的鎮長老爸、關雨含的書記爸爸,還有一大堆不認識的領導,紛紛走到操場上。
馬校長大聲吆喝著:“大人都讓開,大人都讓開,直升機要降在這里,當心被卷進去了。”
大人們很聽話,老老實實地往邊上走,老人們也不例外。
“來了來了!”學生們指著天空,歡呼雀躍。
羅比比找了兩塊磚頭,站在上面翹首張望。真快呀,直升機眨眼就飛到了操場上空,盤旋起來。羅比比瞥了一眼,只見洪升升背對直升機,捂著耳朵念念有詞,心想這小子的勁可真大。
很快,操場上騰出了一大塊空地,馬校長沖著直升機不停地做著手勢。直升機開始緩緩降落,狂風吹得人們紛紛躲閃。啊,它就像一個巨大的幽靈,落在了操場上。轟鳴聲停止了,螺旋槳也慢慢不轉了。
馬校長大喊一聲:“鮮花隊鼓樂隊準備!”登時,二十個漂亮女生和二十個身穿軍樂服的男生歡呼著沖了上去,圍著直升機,喜洋洋地搖著鮮花,敲著小軍鼓。女生們齊聲朗誦著:“歡迎領導,領導帶來了希望;歡迎領導,我們發誓努力學習。”
直升機像神秘的山洞打開了,兩個戴墨鏡的高大保鏢跳下來,把一塊鋪著紅地毯的長木板緊挨著艙口放在地上。接著,一個保姆模樣的中年婦女扶著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太太出現在艙口,踩著木板走了下來,緊接著,另一個保鏢扶著一個同樣七十來歲的老先生,也踩著木板走了下來。兩個女生上前獻花,兩個老人接過鮮花,微笑著親了她們一下,然后向四周點頭致意。這時領導們都鼓起掌來,所有的大人小孩都鼓起掌來。看來這個老頭就是那個捐錢的羅大老板了,老太太也就是他老婆了。他們頭發都白了一半了,滿臉皺紋,和藹可親,和領導們一一握手。
羅比比忽然心中一動:“奇怪,羅老板有點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這時人群閃開一條道,眾領導前呼后擁,陪羅老板夫婦進辦公室喝茶去了。操場上立刻像炸了鍋似的,大人小孩都涌向直升機,鮮花隊軍鼓隊也不例外。兩個守直升機的保鏢一看不對勁,掏出槍來厲喝一聲:“站住,都給我滾開!”男女老少都驚呆了!兩個保鏢又嚇唬了一下,把槍藏進了懷里。大家只得遠遠地看,更別說排隊摸一把了。
突然又是一聲大喊:“領導出來了!”只見黑壓壓的一堆人簇擁著羅老板夫婦走出了辦公室,登上主席臺,你推我讓,都坐下了。羅老板夫婦坐在正中央,左邊是馬校長、洪鎮長、關書記,右邊是一些不認識的領導,大概是縣市一級的吧。除了關書記和羅老板兩口子,其他人一律胖乎乎的,活像在開南瓜展覽會。一眨眼,前兩排的空凳子上也忽然坐滿了人,是本校的領導、非班主任老師和將其鎮的大小官員,也是南瓜多,黃瓜少。鎮長夫人打扮得像只錦雞,坐在第一排正中間。好像派出所的所長也穿了便衣坐在里面。
只見馬校長走到講臺,拿起話筒大聲說:“各位家長,各位同學,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大家安靜。請班主任各就各位,管好各班的紀律。”欒老師唐老師趕緊丟開洪升升,走到本班旁邊。操場上同時響起了十二個班主任的訓斥聲,同學們都背起手,安靜下來了。大人們也安靜了,不過后面隱隱的還是有哄笑聲。
一個不知從哪兒請來的美女,穿著像燕子尾巴開了叉的大紅裙子,裊裊擺擺地走上主席臺,拈起話筒,聲音像黃鸝一樣清脆甜美:“將其新小學教學大樓竣工典禮現在開始!”
嘩,全場熱烈鼓掌。羅比比也拍了兩下,趕緊扯過旗幟把自己遮住。
接著,美女主持人開始介紹起兩邊的領導來。每介紹一個,都引來一片掌聲。最后,主持人提高聲音喊道:“最后兩位貴賓,是資助建設我們將其新小學的大恩人,龍達集團董事長,嘯舞市工商協會主席——羅盛東先生和他的夫人米一良女士。”
嘩,全場沸騰了,掌聲像大海的波濤經久不息,大人孩子們都發自肺腑地拍著巴掌。羅老板夫婦站起來,向臺下鞠躬致謝,掌聲更加生猛了。
“羅盛東?”羅比比吃了一驚,“這個名字好像誰告訴過我?”
啊,他想起來了,是護林員成叔叔向他講故事的時候提起過。對呀,羅盛東不就是羅比叔叔的爸爸嗎?怪不得眼熟,他們兩個長得很像哦,雖然羅老板很老了,可還是一眼看得出來。唉,欒老師怎么不早告訴我“羅老板”“羅爺爺”就是羅盛東呢?這么說,這個羅爺爺也長得跟我相像哦。嘿嘿,我又找到一面鏡子,是個剛從地下挖出來的老古董,照著它,我就知道我變老的時候長什么樣了,真好玩。
掌聲終于停下來了。接著是領導講話。第一個是馬校長,他說了一籮筐感謝的話,從頭到尾,聲音直打顫,叫人感動。接著是肉乎乎的特級南瓜洪鎮長講話。羅比比摸出棉球,塞住耳朵,閉住眼,心里直叫老家伙快點完。洪鎮長一完,縣里市里的領導也挨個兒站起來講話。奇怪,關書記怎么沒講啊?羅比比累得頭昏腦漲,就往操場上看,一看就忍不住笑了。原來后面因為停了直升機,加上兩個保鏢兇神惡煞,大人們像沙丁魚怯生生地擠在邊上,有的只好站到前面去。直升機周圍露出一大塊空地,像個大窟窿,兩個保鏢抄著手站在窟窿里,像兩只驕傲的井底之蛙,挺滑稽的。噫,洪升升怎么不見了?
忽然臺上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下面恭請羅盛東先生講話。”羅比比趕緊往臺上看。只見羅盛東站起來,主持人畢恭畢敬地把話筒遞給他。
“各位老師,各位家長,各位小朋友,”老爺爺說起話來居然聲若洪鐘,震得羅比比耳朵發麻,“我今年七十一了,隨時都可能去見馬克思。哈哈哈,小朋友,老師沒告訴你們見馬克思是什么意思吧?就是兩腿一伸,辮子一翹,死瓜瓜的(臺下的孩子們被逗得哈哈大笑)。錢這個東西哦,我是有很多,可是死的時候又不能帶走。怎么辦呢?我就拿出一點來,做做好事,幫助活著的人,幫助正在成長的人,應該是我老家伙的榮幸。我不希望你們叫我什么恩人,我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不舒服。如果你們真的要感謝我,那就這樣吧——孩子們好好讀書,老師們好好教書,家長們好好過日子,不吵嘴,不離婚,讓你們的娃娃開開心心地長大。就這些話,謝謝大家。”
臺上臺下都哈哈大笑,瘋狂鼓掌,羅比比也騰出手偷**了幾下,沒想到老古董說話又干脆又好玩,比那些官兒強一萬倍都不止。
主持人帶著美麗的微笑又說話了:“下面恭請米一良女士講話。”中年保姆急忙走上臺。老太太站起身來,主持人把話筒遞給她,她擺擺手,在保姆的攙扶下走到講臺前。糟糕,看那架勢,大米奶奶要嘮嘮叨叨訓人了。
米一良女士站在那里,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教學樓,望著像火箭筒一樣伸向藍天的彩色尖頂。她靜靜地望著,半天沒說話,神色憂傷,好像在懷念著什么。全場都屏住了呼吸。
“這棟教學樓,”老奶奶說話了,她的聲音蒼老,緩慢,帶著微微的顫抖,“是我們老兩口在月亮山區捐資修建的第十二座,是為了安慰我兒子的在天之靈修建的。他叫羅比,十三年前就不在了,那年他24歲。”
除了臺上臺下的領導,全場都驚呆了!羅比比也呆住了!
有什么東西在她眼里閃爍著——那是晶瑩的淚珠——米一良女士繼續緩緩說道:“他還在醫院的時候,我們告訴他,你一定要好起來啊,我們給你留了一大筆錢,你必須把它花完才能走。他說,如果你們真的給我留了財產,我要是不在了,就把我那一份拿來在月亮山區做點有意義的事吧。我兒子生前最后一段美好的時光,就是在月亮山度過的。他非常愛月亮山,還在月亮山修了一間木房子,屋頂上也有這樣的彩色尖頂。他走后,我們全家人決定,以修學校這種方式來實現他的遺愿。我們都深信,他一定會喜歡這個主意的,因為他最愛讀書了。為了紀念他,我們捐資修建的所有教學樓,一律在屋頂上豎起尖頂,涂上彩色,用來激勵孩子們從小樹立像藍天一樣的偉大理想。羅比在天上看到了,一定會歡喜得流淚的,因為他的理想也很高,很遠。”
她說到這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又靜靜地望起樓頂上的尖頂來。幾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跟著她的目光,望起伸向藍天的火箭筒來。羅比比趕緊往里躲了躲。
“每次竣工典禮,我都要說說我的寶貝兒子羅比。這是第十二次說這樣的話了。我還要繼續說下去,至少要說二十四遍,代表他在人間的歲月。讓每一座學校都成為他的年輪,讓天空繼續擁抱他的夢想。我們不會在墻壁上刻上他的名字,但我希望大家記住他,因為他是個好人。”
米一良顫抖著說完,在保姆的攙扶下回到位置上去了。
沒有掌聲,大家都不知所措。羅比比偷偷觀察,好多同學的臉上掛著眼淚,有些大人也在抹眼睛。啊呀,裴錢二老板拿著手帕哭得抽噎噎的!
羅比比也很感動,但沒有流淚,因為他已經知道羅比叔叔的故事了。只是他沒想到羅比叔叔死了還能為人類造福,這段后來的故事成叔叔可沒告訴他。難道這就是羅比叔叔的“情感的歷史”嗎?他不但寫文章去安慰痛苦的人,還用實際行動去幫助人。我雖然長得和他相像,但我長大了也能像他那樣去奉獻嗎?
這時臺上響起了主持人充滿感情的朗誦聲:“羅先生,米女士,請放心吧,我們將其人會永遠記住羅比的,不但記住他的年輕善良,也會記住兩位老人家的慷慨仁慈。我們將其鎮的孩子們,一定會以羅比叔叔為榜樣,熱愛讀書,刻苦學習,心懷遠大理想,一定要把貧窮落后的月亮山區建設成全國數一數二的繁華寶地!”
嘩嘩嘩,全場趕緊熱烈鼓掌。羅老板和米女士雙雙站起來,鞠躬致謝。
“最后,有請學生代表——五年級二班的洪升升同學,上臺發言。”
“我來了!”只聽得一聲大喊,洪升升不知從什么旮旯里冒出來,像餓狼一樣撲上主席臺,惹得全場笑聲一片。
羅比比趕緊用棉球塞住耳朵,用黑布蒙住眼睛,在腦子里拼命想象月牙山上轟隆隆的瀑布,這樣就更聽不見洪升升的“講話”了。
但是沒有用!洪升升那興奮、夸張、尖利的叫喊通過麥克風還是像千萬根針一樣刺進了他的耳朵:“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特別是無私幫助我們的慈祥的羅爺爺,嘿,還有米奶奶,你們好——”
這些話多么熟悉,羅比比不知背誦過多少次!洪升升從他身上搶走了,現在又耀武揚威地扔過來!羞恥啊羞恥!一股熱血涌上腦門,羅比比只覺渾身都快燒起來了。——不過洪升升這小子還算狡猾,沒忘了在羅爺爺后面加上米奶奶,否則不知怎么收場!
“望著嶄新的、宮殿般的教學大樓,奔跑在寬敞的、用堅固的水泥鋪成的新操場,我們——”
突然,操場上傳來一聲驚呼:“鷹!老鷹來了!”
“是羅比比的鷹!”
“哎呀,羅比比的鷹來了!”
羅比比渾身一抖,立即撕下黑布,拽出棉球,扔在地上,掀開旗幟一望,只見天空中突然冒出了黑壓壓的一群鷹,它們的**都閃著紅光。它們尖叫著,向主席臺上空飛掠而來!為首的正是大威威!
可笑的是,洪升升還在手舞足蹈地憶苦思甜:“想想以前的教室,多么破爛啊!坐不了半節課,板凳就嘎吱嘎吱要斷了——”
他終于卡殼了,抬起頭來,愣愣地望著天空。主席臺上的人都愣愣地望著天空,臺下所有的人都愣愣地望著天空。眨眼間,陽光不見了,密密麻麻的鷹像烏云封住了操場上空。守在臺下的兩個保鏢跳上主席臺,站在羅盛東夫婦身邊,保姆也跑上去了。一只鷹厲叫著,俯沖下來,箭一般地刺向洪升升。一個保鏢要摸槍,被米一良制止了。“媽呀!”只聽得一聲慘叫,洪升升砰然倒地。那只鷹叼著發言稿,沒等洪鎮長撲過來,就騰上了高空,向月亮山飛去,所有的鷹都向月亮山飛去,轉眼都不見了。
不用猜,那搶走洪升升發言稿的,就是大威威了!
全場目瞪口呆,戰戰兢兢。鎮長夫人尖叫著沖上主席臺。一群人圍住地上的洪升升,洪鎮長邊叫邊扇他耳光。洪升升終于醒了,哇哇大哭,站了起來。嘿嘿,他并沒有受傷,只是被嚇昏死了。
“羅比比!羅比比在哪?”洪鎮長操起話筒咆哮起來,“你擾亂了神圣莊嚴的典禮,快滾出來!滾出來!”
全場鴉雀無聲。羅比比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欒老師,叫羅比比站起來!”是馬校長的聲音,話筒肯定被他拿過去了。
“羅比比沒有來。”欒老師戰戰兢兢地說。
“鄧昂,你是羅比比的鐵哥們,快說,羅比比在哪?”馬校長憤怒了。
“我,我,我不,不,不知道……”鄧昂聲音發顫,快要嚇哭了。
“羅九利范思思在不在?你們的野兒子到哪兒去了?快把他交出來!”是鎮長夫人的嚎叫聲,話筒肯定被她搶過去了。
如果再不出去的話,不單是鄧昂,就是爸爸媽媽也要被抓走了!
“我在這兒!”羅比比掀開旗幟,從角落里走了出去。
全場都呆呆地望著他。
欒老師沖上來,低聲說:“羅比比,對不起了。”一把扭住他,往主席臺走去。羅比比沒有反抗。
“比比!比比!”范思思和羅九利跑出了人群,沖了上來,卻被幾個坐在前兩排的領導扭住了。
“放過我兒子,求求你們!”范思思絕望地叫喊著。羅九利也聲嘶力竭地叫:“不許動他!”
羅比比回過頭來,看著掙扎著的爸爸媽媽,心痛如絞:“媽媽,爸爸,我沒事的。月亮山所有的鷹都是我的軍隊,他們不敢欺負我!”
范思思聽了,不再反抗,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羅九利也安分下來。幾個領導放了手,范思思軟軟地倒在丈夫懷里。
羅比比毫無懼色地走上主席臺,欒老師放了手……一直靜坐不動的羅盛東夫婦突然激動起來。“比兒。”米一良喃喃著,顫巍巍地向羅比比伸出手。可就在這剎那間,洪升升哇哇大叫著,撲向羅比比,一拳打在羅比比胸膛上。兩個小孩子立刻扭打起來。洪鎮長兩口子沖上去,試圖把兩人分開,但實際上,人人都看見了,兩個大人不停地把冷拳打在羅比比身上。鄧昂、關雨含都尖叫起來。羅九利兩口子大吼一聲,就要望前沖,卻被五六個領導死死地抓住了。
“住手!”猛聽得臺上一聲怒吼,天哪,是羅大老板的聲音!他憤怒地站了起來。米一良也憤怒地站了起來。一個保鏢走上去,一手一個,一把擰起鎮長夫婦,輕輕一拋,兩口子登時像小雞一樣摔得遠遠的,再一抓,洪升升像肥雞一樣也滾到了父母身邊。一家三口頓時狼狽不堪。
“光天化日,大人欺負小孩,成何體統,成何體統!”米一良指著洪鎮長,氣得渾身發抖。
洪鎮長蒙住了臉,馬校長羞愧地轉過身,一直默不作聲的關書記也低下了頭。臺下的六個領導趕緊丟開羅九利范思思。兩口子立刻往主席臺沖,但很快,他們就呆住了。
只見羅老板夫婦倆相互攙扶著,向羅比比走去。保鏢把羅比比扶了起來,為他拍了拍灰塵。“謝謝叔叔。”羅比比說,他的嘴角還流著血。這時羅盛東夫婦已經走到跟前來了。
“比兒。”米一良抖抖索索地掏出手絹,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一樣落了下來。
全場都驚呆了!羅比比也愣住了。
“一良,你要冷靜,這不是夢。”羅盛東輕輕地說,他的眼睛里也含著淚。
米一良艱難地笑了笑,用手絹為羅比比擦去嘴角的血跡。
“孩子,還有別的傷嗎?”她的聲音直打顫。
“沒有了,謝謝羅爺爺和米奶奶。”羅比比回答說。
“你叫羅比比,是嗎?”羅盛東低下頭,笑瞇瞇地問。保鏢端來兩張椅子,夫婦倆都拒絕了。
羅比比點點頭。
“是‘比較’的‘比’嗎?”米一良接著問。
“對,比羅比叔叔多一個‘比’字。”
“盛東,你看看他說話的口氣,”米一良笑瞇瞇地說,“跟比兒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是啊,我也看花了眼,真是奇跡,奇跡。”羅盛東喃喃著。
“你今年幾歲啦?”米一良笑呵呵地問。
“十二歲。”
“羅比十二歲的時候,也跟你一樣,倔強得很。”米一良說,“更重要的是,你們還長得,簡直一模一樣,我剛才還以為是我的比兒回來了呢。”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哽咽了。她急忙用帶血的手絹擦了擦淚水。
“我知道,”羅比比笑嘻嘻地說,“我早就見過羅比叔叔了。”
“什么?!”不光是羅盛東夫婦,全場都目瞪口呆。
“剛才那些鷹都是我的朋友,”羅比比說,“是他們帶我去看羅比叔叔的木房子的,我還見到了成岸叔叔。”
夫婦倆面面相覷。這時幾個領導走上來說:“羅總,您看,是不是該休息一下了?”
“不忙,你們暫且走開,我們老兩口要和比比小朋友說話。”羅盛東沒好氣地說。
領導們都走到一邊,竊竊私語了一陣,馬校長拿起話筒,宣布典禮勝利結束,大家可以回家了。孩子們都尖叫起來,涌向直升機,但在保鏢的呵斥下,都不敢靠近,只能站在不遠處,怯生生地看。大人們三三兩兩地散了,不過還是有很多人走到主席臺下看熱鬧。范思思緊緊抓住羅九利的臂膀,盯著臺上,渾身顫抖,因為她突然發現羅比比和羅老板長得很相似。
“羅爺爺,我有個請求。”羅比比看了看臺下,焦急地說。
“只管說,比兒小乖乖。”米一良搶著笑瞇瞇地回答。
“可不可以讓小朋友們排隊看你的直升機呀?他們都想摸一摸。”
羅盛東哈哈大笑,向身邊的一個保鏢吩咐了幾句。那個保鏢立刻跳下臺,跑向直升機。沒多久,操場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大人排成一隊,小孩排成一隊,興高采烈地參觀直升機。走遠了的大人小孩也都跑回來了。羅比比瞥了一眼,洪鎮長一家三口不知什么時候溜掉了。
“奇跡,奇跡。”羅盛東夫婦倆開心地打量著羅比比。
“沒想到你和羅比叔叔一樣,也和老鷹交朋友。”米一良樂得合不攏嘴。
“他最好的老鷹朋友叫金烏,它的標本掛在木房子里,和羅比叔叔的照片在一起,是成叔叔做的。”羅比比大聲說。
夫婦倆又互相望了一眼。
“盛東,我們有好幾年沒到木房子去看比兒了。”
“有空我們再去嘛。”羅盛東說。
“剛才的老鷹是你叫來的嗎?”米一良問。
“不,它們是自己來為我報仇的,”羅比比恨恨地說,“本來今天是我做學生代表發言的,可昨晚上被洪升升搶走了——”
不遠處的馬校長突然兇狠地咳嗽一聲,厲聲說道:“羅比比,你爸爸媽媽等死你了,還不回去!”
“哦。”兩個老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羅比比回頭張望,真的,只見爸爸媽媽偎依著站在操場邊,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呢。媽媽的眼里淚光閃閃。
“媽媽,快來接我!”羅比比大叫一聲。范思思展顏一笑,拽著羅九利飛上主席臺。
“你們就是羅比比的爸爸媽媽?”米一良疑惑地問。也許她看出來了,羅比比一點也不像他們。
“沒錯。”范思思冷冷地回答,像老鷹一樣張開了雙臂。
“再見,羅爺爺和米奶奶。”羅比比招招手,轉身撲到媽媽懷里。仿佛為了證明,范思思啪的一聲,在兒子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沒錯!”羅九利陰沉著臉,也跟著來了一句。兩個人牽著兒子,大搖大擺地走了。羅盛東夫婦倆呆呆地望著。羅比比忽然回過頭來,笑嘻嘻地向他們揮了揮手。老太太的淚水又嘩嘩地涌出來了:“盛東,你看他笑的樣子,和咱們的比兒有什么區別呀!”
馬校長哈著腰走了過來,討好地對兩個老人說:“這兩口子根本沒生育,羅比比是他們領養的孤兒。”
“哦,是這樣。”羅盛東點著頭說。
“他會不會是比兒的——”米一良眼睛一亮,在丈夫耳邊輕輕說道。
“這怎么可能!”羅盛東喝了一聲。
光芒剎那間在米一良眼里熄滅了。“不過,我已經很高興了,真的。”她喃喃著,望著操場上的羅比比。他正在保鏢的帶領下參觀直升機呢,瞧,他鉆進了直升機。全場觀眾,只有他一個人才享有這份殊榮。
羅比比一回到家,就看見書房的窗臺上,放著他的發言稿,那是大威威送來的。果然,十五個生字添上了拼音,七個成語被劃掉了。“去你的!”羅比比把稿子撕得粉碎,扔進了廢紙簍。一會兒,鄧昂、關雨含、王銅、許帥帥都跑來看他。他們再也用不著安慰他了,大家都哈哈大笑。洪升升不但沒發成言,全家還遭了報應,鎮上的人都很開心,而且,羅比比還到直升機里坐了一會,今天的收獲真不小!
但羅九利和范思思看上去不怎么開心,兩口子關在臥室里竊竊私語。羅比比會不會是那個羅比的私生子啊?瞧,他們名字都差不多。羅九利甚至還猜測,羅盛東就是那伙蒙面打手的幕后老板,可很快就否定了。想一想,羅家有錢有勢,怎會把自家的孫子丟到孤兒院門口呢?羅比比的生母再不成也可以敲詐一筆巨款呀!可什么事都沒發生。夫妻倆琢磨了半天,最后一致得出結論,這不過是將其鎮歷史上最大的巧合罷了,不過是老天爺搞了個惡作劇,把同一張臉譜用了兩次罷了,他經常這樣做。看看電影電視上演*****、鄧小平的演員,不也是一出娘胎就貼了一張領袖臉嗎?所以沒什么好擔心的。盡管如此,范思思還是忐忑不安。
黃昏,夕陽靜靜地照耀著羅比比家的三層小樓。一輛黑色的轎車悄悄地駛來,停在門口。兩個戴墨鏡的保鏢跳下車,接著,關書記陪著羅老板夫婦走下車來。羅九利兩口子驚呆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街坊鄰居一下子都圍上來。
“羅老板來看你們。”關書記說。
“哦,請進。”范思思不知所措,她從來沒這么驚慌過。
“謝謝,我們就在外面站一站。”羅盛東微笑著說,望了望樓房,關切地問,“生意怎么樣啊?”
“哦,還行。”范思思按住怦怦心跳,極力淡淡地說。
“比比小朋友呢?”米一良笑瞇瞇地問,“我們給他買了點東西。哎,他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家伙。”
“他在書房。”范思思回頭說,“九利,去把他叫來,再見一見羅老板。”
羅九利沒有進屋,而是走到街上,沖著三樓大喊:“羅比比,快下來見你的羅爺爺米奶奶。”
“來了!”上面傳出歡快的回答。接著咚咚咚,羅比比跑了出來:“羅爺爺,米奶奶,你們好。”
“你好,小比比,我們給你買了點禮物。”米一良笑瞇瞇地說。
保鏢從車里取出一只帆船模型,交到米一良手上。
“人生就是海洋,總有一天你要出海的,祝你健康成長,一路順風。”米一良把帆船放在羅比比手上。
“謝謝米奶奶,謝謝羅爺爺。”羅比比抱著帆船,愛不釋手。風帆上刻著八個字:“迎風破浪,直抵彼岸”。
“我也想送禮物給你們,可是我沒有錢。”羅比比愁眉苦臉地說。
“呵呵,你要是能親奶奶一下,就是最好的禮物了。”米一良俯下身,笑瞇瞇地說,“我可以得到你的禮物嗎?”
羅比比踮起腳尖,“啪”地親了米奶奶一口。
“還有羅爺爺呢。”羅盛東也走上來,笑呵呵地彎下腰。羅比比也親了他一下。范思思和羅九利對望了一眼,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們要回去了嗎?”羅比比問。
“是啊,我們是來向你說再見的。”羅盛東笑呵呵地說。
“你的直升機呢?”
“還在操場上。小乖乖,你想坐嗎?”
“想,可媽媽不準。”羅比比說。
米一良走到范思思面前,把一張名片遞到她手里:“范女士,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歡迎你們到嘯舞來玩。”
哇,圍觀的人群都驚嘆起來。
范思思猶豫了一下,還是禮貌地接過了:“哦,非常感謝。”
“范女士,請別見怪,你的孩子和我死去的兒子小時侯長得一模一樣,我才控制不住地喜歡。”米一良說著說著淚水又涌了出來,“看著你的孩子,我就覺得我的羅比好像又回來了。他沒有死,他還活著。你不知道,他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孩子,我三十三歲生下他,三個孩子中最疼的就是他了,可惜不長命。”她掏出手絹,擦了擦淚水,白手絹上還沾著羅比比的血跡。
天下母親的心都是相通的,范思思的戒備心理一下子消除了,她握著米一良的手,動情地說:“夫人,我很高興我的比比長得像你兒子,你兒子是個好人,說明老天爺要讓好人永遠活在世上。”
“謝謝,謝謝。”羅盛東夫婦都被這句話感動了。
“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找我。”羅盛東說。
“歡迎你們到我家來玩。”米一良說。
夫婦倆把羅比比叫到跟前,摸摸他的頭,親親他的臉頰,叮囑他好好學習,還說已經跟馬校長和鎮里的領導打了招呼了,不會因為今天的事為難羅比比的。這正是范思思最擔心的,兩口子感激不盡。
羅比比仰起頭來,望著兩個慈祥的老人,特別是羅盛東先生,在他蒼老的面容深處,他們長得多像啊!即使在米一良女士的皺紋里,也能發現自己的部分影子。真的,他心里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沖動,他覺得他們就是一家人,他們就是他從未見過的爺爺奶奶,受親爸爸親媽媽的派遣,接他來了……
“有空一定要來玩哦!”車子駛出很遠了,米一良還把頭探出窗外,一邊揮手一邊喊。
“我會去看你們的!”羅比比拼命地揮手。
其他人都呆呆地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