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中慢無目的地往前走。才八點多鐘，路邊好多店面都已關了門。她不想回家。兩個人心心相印，客客氣氣那是家；兩個人意見不合，不依不饒便是戰(zhàn)場。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喜歡打仗，更何況是跟自己最親的人。小中想起來了，小商品市場的地中城有夜市，到那里去轉轉，那里不冷。

    小商品市場外停滿了車。地中城內燈火通明。這個城市里的人好像都在這里。這些不怕苦、不怕累的商販大多來自浙江。聽管君說，這里面很多人家產千萬，還有人更多，再看看自己，真是太窮了。小中忽然想，如果我有這樣的柜臺，即便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小中立在地中城的中間還是覺得冷。小中看著眼前擁擠的人群就像一條冰冷的河流，不停地流淌。那個男人在擁擠的過道上站了好久了！那個男人身上背一捆自行車外胎，手里提一紙箱，八層是來批發(fā)自行車配件的。可他在等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莫非他是一小偷？

    小中若無其事地向那人走過去。這人個子不高，二十幾歲，看上去十分面熟，小中就是想不起來，誰呀？那個人突然轉過臉來，兩個人目光一碰，那人頓時面紅耳赤，低頭，提了紙箱就走。這不是耿營嗎？他干嗎躲我呀？小中緊走幾步，跟上去：“小耿——小耿！”

    “周小中……”耿營站住了：“你……”“這個？你買這么多車胎干什么呀？”小中問。耿營面露難色。“你怎么了？莫非你這車胎是……”小中左右看看，“偷的？”“不不不！”“那有什么不好說的。說！”“那邊有椅子，小周，我們去坐會兒吧。”小中尋思，反正今天也無處去，跟著耿營向市場的顧客休息區(qū)走去。

    耿營喜歡小中，小中心里有數。耿營第一次看到她就一副如醉如癡的樣子，這不僅小中感覺到了，連管君都看出來了。那時耿營剛剛離婚。其實每個男人都是一個德性，他們最怕的就是在心儀的女人面前丟臉，也最容易對自己心儀的女人敞開心扉。

    耿營離開高速五大隊先后去過五個單位應聘。第一個單位他被錄用了：他的工作很出色，一個月里他先后跟一把手廠長交談九次（他只跟一把手廠長談），解決了公司里三項技術上一直解決不了的問題，可第二月還沒有開始，他就莫名其妙地被解雇了。

    第二個單位他沒有通過面試：他的個頭只有一米六六，體重才一百零七斤。第三次應聘，第四次應聘，第五次均告失敗。后來他終于明白了，在這個社會里，他適宜獨立經營的事業(yè)。他想先開個小店，可他手里的錢連這個月的房租都交不起。哪干什么呢？

    小耿的老家在黑龍江，小城到他家有千里之遙，想回又回不了。如今他住在一個下崗工人家里。房東姜修仁在街道旁放了一個修車攤，小耿每天找工作回家都要去房東的車攤旁坐坐。房東喜歡談論國家大事，喜歡說說秦皇漢武、毛澤東、鄧小平，他喜歡讀新聞，因此他們很談得來。可是處得好跟過日子一點關系沒有。

    耿營從上個月下旬開始就每天吃兩頓飯，這個月兩天吃三頓，昨天早上喝了一碗粥，到晚上不但沒了米，鋼瓶里氣也沒了。耿營在這個城市里，除管君以外，沒有第二個朋友。因為他的脾氣耿直，以前的同事都視他如陌路，別說借錢了，撞對面打一個招呼都難。可他沒有去過管君的家，不知道管君住哪里。他是實實在在地嘗到了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無奈和痛苦。

    小中說：“昨晚你沒吃飯？你不餓嗎？”耿營忽然流出淚來。耿營說：我本來準備去找你們的，我剛穿好衣服，便聽有人敲門。老姜端了一碗飯和一些菜走進來。當時我真想給老姜跪下。“先吃點！明天跟我去出攤，好歹每天可以混十來塊錢。”說完，老姜從懷里摸出三百塊錢和一張字條：“這個錢，你明天去小商品市場張老板處幫我拿貨，他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提到我他會按批發(fā)價給你。攤位號寫在下面。”我不吱聲，我希望他快走，因為我實在太餓了……

    小中的眼眶濕潤了：“那你現在在哪吃飯？你今天吃飯了嗎？”  今天下午老姜給我買了幾十斤米，在他車攤附近的一個建筑公司里找了一個熟人，讓我每天在那代伙。人家偌大一個公司也不在乎，多少給我打些菜。我忘說了：老姜和他老婆關系不好，冰炭一般，這些事情都瞞著他老婆呢。

    “哦！你拿了貨怎么不回？在這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像個小偷！”說完，小中“嗤”地一笑。耿營連忙否認。小中知道耿營心里有事，不再追問。耿營忽然說：“小中，我們是朋友，是嗎？”小中一愣：“就算是吧！”“那我可以牽一下你的手嗎？”“不行！”小中一笑，抬腕看了看表：九點半了。小中想：再和他聊，他就要問管君在哪，問我現在出來有什么事了。小中不愿說，于是她說：“管君在家等我呢，我要回去了。有空到我們家去玩。”小中給耿營留了個地址，便匆匆地出了地中城。

    耿營送走了小中后，似乎下定了決心。他背起自行車外胎，提了紙箱直奔剛才拿貨的那個柜臺。耿營是傍晚五點半來這里的，到現在已經四個小時了。耿營心急如焚。那個柜臺就在眼前，他站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十點鐘地中城就關門了！他頭腦里的斗爭越發(fā)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