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豆給余柏生打電話，說冰凍蝦仁的走量能不能再上一點，量走的有點小，庫里那么多出不去，夏天馬上就要到了，要有損耗的。余柏生說這是高檔貨，幾十塊錢一斤，指望老百姓吃，能有多少。二豆說，就是啊，江南那么多高檔飯店，你給我推銷推銷，我再讓你一塊錢的利潤。余柏生說我試試。

    余柏生就利用中午晚上的時間，到市區(qū)各大酒店門口去看客流量，他準備先攻下客流量大的高檔賓館酒店，這樣，蝦仁的銷售量才會上去，然后再攻下其他酒店。

    連續(xù)在市區(qū)摸了兩天的行情，余柏生覺得還是金羊賓館和西華酒店生意最好，都是四星級，消費層次高。不過，店大欺客，余柏生自己也掂量了，這么高檔的酒店他自己直接去推銷是肯定不行的，原本肯定有人供著，你一外地人，上門推銷人家肯定不拿正眼瞧你，話沒講結(jié)束，人家就把你回了，要想打進去，還是得策劃策劃，西華酒店是集團的下屬酒店，余柏生覺得胖子應(yīng)該有熟人。

    在托胖子之前，余柏生決定自己去兩家看看情況。他以顧客的身份分別進去轉(zhuǎn)了一圈，他發(fā)現(xiàn)金羊酒店大堂里有水族館，旁邊還有一些海鮮產(chǎn)品，都是冰鎮(zhèn)的。余柏生知道，能用冰鎮(zhèn)的海鮮，說明出水時間不長，還能叫海鮮，要是下了冰柜，冷凍以后就不能叫海鮮了，只能叫海貨。他發(fā)現(xiàn)這里不僅僅有常見的帶魚、馬鮫魚、小黃魚，還有江南少見的鮟鱇魚、鰩魚、舌鰨、狗腿魚、鐵殼蝦、蝦婆等等，品種還蠻多。服務(wù)員介紹都是南通和寧波快運來的。余柏生看了一圈以后，發(fā)現(xiàn)這些魚都已經(jīng)不是當天的了，余柏生有了主意，決定先啃硬骨頭，先攻金羊，想辦法找他的麻煩。

    下午，余柏生越胖子到金羊吃飯，胖子很驚訝，說你腦子沒發(fā)熱，去那地方吃飯？余柏生就如實相告，說準備推銷點蝦仁給金羊，先去吃個飯，跟廚師長熟悉一下。胖子說，西華那邊我可以跟他們采購經(jīng)理打打招呼，問題不大，金羊那邊廚師長我也認識啊，他有時候也去菜場看看的，不過，認識而已，沒交情。余柏生一聽，說那你更得去，認識就行了，有交情反而不好，到時候生疏話不好講。

    晚上，余柏生叫上姜紅，周洪強，連同胖子四個人在大廳零點席坐下，服務(wù)員拿了個點菜機過來點菜。余柏生不看點菜機，說你記吧，隨機四個涼菜，兩葷兩素，熱菜是腰鼓蝦仁，放點銀杏；清蒸海刀魚，汆湯小黃魚，汆湯帶魚，紅燒鍋蓋魚。服務(wù)員說，對不起先生，我們沒有鍋蓋魚。余柏生說，就是你們牌子上寫的鰩魚。在炒個香菇青菜，六個熱菜夠了。我們就四個人。

    點好菜，余柏生說，要不了三分鐘，就有人來找我，說不定就是廚師長。

    胖子有點不解，問他找你干什么？余柏生說你等著瞧吧。

    果然，剛才點菜的服務(wù)員回頭了，說對不起先生，我們廚師長建議黃魚和帶魚都紅燒好吃，請問你是不是要改一下？

    余柏生說，是我吃還是你吃�。课乙呀�(jīng)紅燒鍋蓋魚了，你讓我三個魚都紅燒啊我喜歡吃清蒸的行嗎，你們沒說不行��！

    服務(wù)員說那好吧。拿著菜單又去廚房了。

    胖子說，看不出來啊，你怎么就知道他要找你改呢。余柏生說，不急，馬上廚師長就要來了。話沒說完，一個穿著廚師服裝的青年人走過來,服務(wù)員跟過來說,這是我們總廚師長。廚師長果然出來了，胖子和幾個人看得云里霧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廚師長把頭上的高帽摘下抓在手里，走到余柏生跟前，先跟胖子揮了一下手，然后對余柏生說，先生，實在對不起，這帶魚和小黃魚不能汆湯了，只能紅燒，如果汆湯了，你肯定要投訴，你看是不是改一改，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點菜的時候服務(wù)員沒跟你講，一般的客人也沒有要求點汆湯的，所以服務(wù)員不知道，也不怪服務(wù)員，是我的工作失誤，在這我跟你說聲對不起了。

    余柏生看看廚師長，三十歲的樣子，說你跟我們李經(jīng)理是熟人啊，廚師長說是的。余柏生看看胖子，裝著賣個人情的樣子，說既然這樣，那帶魚就不要了，去掉，小黃魚改紅燒吧。不過，我把話說前頭，鰩魚要燒到位，燒不到位是很難吃的，我今天請李經(jīng)理吃飯，別讓我在朋友面前沒面子。廚師長說，請您放心。

    胖子就好奇，說余柏生你有兩下子啊，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能汆湯呢。余柏生說，這海鮮里面學(xué)問大了，他們擺在大廳里的都是一早外地運來的，剛出水的海鮮才能汆湯，一點異味沒有，冰鎮(zhèn)了一天，也能將就，但第二天肯定就不行了，我看他不像今天來的，所以給他們出了道難題。冰鎮(zhèn)一天以后，清蒸還可以，要是下了冰箱，就只能紅燒了，在冰箱時間長了，他會推薦你油炸，一炸以后，只有香味，異味沒了。

    哦，胖子和大家一起“哦”了一聲，這里面原來有這么多學(xué)問，以后服務(wù)員推薦的菜還不能要。

    對了，余柏生接著說，我跟飯店打了幾年的交道，知道一些，零點廳的服務(wù)員推薦的菜，大部分是廚師長交代的要盡量推出去的菜，儲存時間長了。停頓了一會，余柏生又對大家說，你們不要慌，說不定今天的飯錢還要廚師長主動打個折。

    姜紅說，你不要得理不饒人，人家賠禮了不是就行了。

    余柏生說，你不知道，這鰩魚不是一般的廚師能燒好的，我雖然不是廚師，但我從小吃海鮮，又販過幾年海鮮，什么海魚有什么門道，我還是知道的，我不知道這廚師長燒海魚的水平怎么樣。如果燒不好，只能怪他自己了，我要的就是他燒不好，不打不相識，我的目的不是吃飯的，我要跟他談交易。

    胖子說，什么人褲子沒剎緊，把你給放出來，你這絕八代的東西，心眼真多，以后可不許用這些招數(shù)對付我�。�

    大家一笑，余柏生自己也笑，說你這是變相罵我啊。

    說說笑笑之間，菜陸續(xù)上來了，大家邊吃邊談。先上來的是腰果蝦仁，胖子吃了一筷子，說，可以。余柏生也搛了一筷子，放嘴里咂咂，放下筷子，對站在一邊的服務(wù)員招招手。服務(wù)員徑直走到一余柏生跟前問，先生，有什么要為您服務(wù)的？

    余柏生說，把你們廚師長叫來，服務(wù)員說，對不起先生，現(xiàn)在是接待高峰期，廚師長很忙，您有什么問題跟我說。余柏生說那好，他端起蝦仁盤子，對服務(wù)員說，麻煩你端過去請你們廚師長嘗一下，然后再端過來。服務(wù)員說，不好意思先生，請你稍等，如有問題我請廚房為你重做一份。服務(wù)員端著盤子走了。

    蠻好的呀，你這是挑刺吧。胖子說，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們吃啊？

    余柏生說，馬上她又端來了，再炒一份還這樣，蝦仁有點問題，你忘了我是來干什么的了，我要他心服口服。

    一會，服務(wù)員有把蝦仁端來了，說對不起先生，我們廚師長嘗過了，等忙過這一陣子，他來給你道歉。

    余柏生裝作生氣的樣子說，什么酒店，昨晚在我們西華吃的蝦仁那多好。然后他拿起電話，當著服務(wù)員的面打起了電話，喂，老呂，昨晚在西華吃飯的蝦仁是你供的吧，嗯，嗯，哦，是采購在你門市拿了幾斤是吧，這樣，你現(xiàn)在給我送一份到金羊來，立即來，等你吃飯。放下電話，他朝服務(wù)員擺擺手，說忙去吧，沒你事情了。

    服務(wù)員走開了，徑直去了廚房。余柏生當著服務(wù)員的面打電話的目的就是要服務(wù)于去給廚師長傳話的。

    不一會，老呂拎著一袋蝦仁進門了，余柏生朝老呂招招手，服務(wù)員看老呂過來，立即走過來為老呂加了椅子和餐具。余柏生讓服務(wù)員把蝦仁送廚房去，重炒一份，說加工費照給。他叮囑服務(wù)員請廚師長把蝦仁先用少量酒、醋，雞精和蛋清漿一下，放冰箱冷藏十分鐘，然后再炒。

    服務(wù)員按照余柏生說的復(fù)述一遍，然后拿著蝦仁去了廚房。

    胖子說，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水平。

    余柏生說，現(xiàn)在就看他的水平了，要的就是他心服口服，馬上你再吃看看，保證比剛才炒的好吃，剛才不是蝦仁的問題，是他工藝上有問題，蝦仁要先漿一會，才更入味，冷藏的目的是炒的時候不掉漿。

    談笑間，紅燒鰩魚端了上來，余柏生首先嘗了一筷子，說，這就對了，要的就是這效果。其他幾個人除了周洪強幾乎沒吃過這魚。周洪強知道這在老家叫鍋蓋魚，但具體什么味，他也好多年沒吃了。胖子嘗了一筷子，說倒是蠻好吃的，就是有點味道。姜紅吃了一筷子，說一點不好吃，一股化肥味道。余柏生說，那叫氨味。這魚很好吃的，他們不會燒，少放一樣?xùn)|西。

    余柏生又朝服務(wù)員招手。姜紅說，你就算了吧，人家服務(wù)你這個客人，也煩死了，背后不知道怎么罵你呢。

    服務(wù)員走過來，問先生你還有什么事？余柏生說這次真的要廚師長來了，他不來這菜我們沒辦法結(jié)賬了，他說的時候用筷子敲了敲盛鰩魚那碗……

    服務(wù)員說您稍等。說完去廚房了。

    等了一會,接待高峰也算漸漸過去了，廚師長手里仍然抓了個高帽子走過來，接著老呂帶來的蝦仁也跟在廚師長的身后上來了。

    胖子說，大廚坐下來，一起喝一點，廚師長說不了，后面還有事。胖子說，離開你就不轉(zhuǎn)了，就不能陪哥坐一會。

    余柏生也說，廚師長坐下吧，今天老是挑你毛病，不好意思啊，今天這菜想跟你聊一會，你跟我們李經(jīng)理是朋友，跟我就也是朋友了，坐下聊一會吧。

    廚師長就拉個椅子坐下。余柏生把新上來的蝦仁搛了一筷子，放嘴里咂咂。點點頭說，這菜味道就對了。放下筷子對廚師長說，你自己嘗嘗，對比一下，大家也一起嘗嘗。廚師長找了雙筷子搛了一點，說有點區(qū)別。其他人吃了沒發(fā)表意見，胖子說我看差不多嘛。余柏生說，那是你外行。第一盤蝦仁我說兩點，廚師長看對不對，第一，不是冷庫溫度不夠，就是時間長了，吃嘴里有點榨，第二，漿的不到位。

    廚師長說，看出來了，你是行家，你也是廚師？

    余柏生笑笑，我不是大廚，但我會吃，我是海邊長大的，從小吃海鮮。再說說這鍋蓋魚，不好意思啊，鍋蓋魚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叫法，書上叫鰩。他說的時候用筷子敲了敲盛鰩魚的碗，問廚師長，為什么有一點淡淡的氨味呢？廚師長說這魚就這味道啊。余柏生繼續(xù)笑笑，說大廚學(xué)過燒海鮮嗎？廚師長說學(xué)過，但這魚燒的少，點的客人也少。余柏生看著廚師長，一本正經(jīng)的說，海里的魚有成千上萬種，不是每種魚都一樣燒法，這魚身上有一樣?xùn)|西被你扔了，燒出來就這味道，不信我燒一條你吃吃，保證好吃，吃過的客人保證下次還會點。這是不常吃的魚，本身價格不大，一般人也不知道他的價格，你燒好吃了，可以賣個大價錢，利潤都百分之幾百，一盤紅燒肉，你利潤率百分之五十上下差不多了，再高客人就喊了，也不來了，這魚你百分之二百，他曉得個鬼啊。

    請問什么東西扔了？沒有��！廚師長覺得莫名其妙。

    有，余柏生說，不過我現(xiàn)在不告訴你，不過今天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以后有機會告訴你。

    大廚說，那行，今天這鰩魚不收錢，算是我交的學(xué)費，還有這蝦仁也不收錢。

    余柏生說，鰩魚不收錢可以，但蝦仁錢照收，不過呂老板送來的第二份蝦仁就不要收加工費了。我們也白吃他的蝦仁。昨晚在西華吃的，感覺很好，今晚在你這就又點了一份，差別有點大，一問西華的人，說是在他那里買的，就讓他送一份來。我建議你那蝦仁不要再去蒙顧客了，顧客就是再不識貨，吃了西華的再吃你家的，還能吃不出個好歹來，老話講,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廚師長說，等余老板有時間，一定請教鰩魚的燒法，余老板雖然不是廚師，是高人。

    余柏生擺擺手，說兄弟你別抬舉我，我是個粗人，高人深藏不露，就不跟你講這些了。

    廚師長說，呂老板我在菜場見過，這樣，你明天也送點來吧，前面那蝦仁我們停用，就算是為了交余老板這個朋友。

    余柏生說這就對了嘛，做生意要講究個誠信，你這么高檔的酒店，菜肴的用料要講究，不能用那陳蝦仁糊弄顧客。今天吃飯很高興，認識了廚師長，以后有什么海鮮不會燒的，跟我說一聲，不過這鍋蓋魚，不但燒法有講究，就連殺魚的手法上也有講究，你是怎么殺的？

    這個問題將了廚師長一軍，年輕的廚師長知道遇到真人了，一下有點語無倫次，他不知道這魚在殺上還有手法，連忙說不好意思，以前學(xué)的時候確實沒碰到這魚，就是常規(guī)的開膛破肚，還請你多指教。余柏生說，指教不敢，后面單獨跟你交流，這么多人我說了不是被他們都學(xué)去了，也不是誰都教的，在這江南，能殺好燒好鍋蓋魚的廚師恐怕不多，你能燒好了，保證點菜率上升，成為你的招牌菜�；仡^他對呂老板說，老呂你看，喊你送份蝦仁來，反而給你拉了生意。說話的時候他把老呂踢了一下。

    老呂明白了余柏生的意思，接過話說，蝦仁我?guī)齑嬉膊欢啵瑥N師長如果要我勻一點給你。

    廚師長表示肯定要，余老板推薦的錯不了，他是行家。

    廚師長給他們打了折，說好讓老呂第二天送些蝦仁來。大家道別，廚師長把余柏生和胖子一直送到大堂外面。

    出了門。胖子和姜紅都說，你今天告訴人家怎么燒不就得了，賣什么關(guān)子？

    余柏生說，你就不懂了，我跟他麻布揩臉初（粗）相認，憑什么相信他，你以為他不知道我要推銷蝦仁啊，全告訴他，他還會真要蝦仁，今天他要了，說明他是想交我這個朋友的，想學(xué)我的手藝的。

    狡猾！胖子說。你真狡猾，比泥鰍還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