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割裂 第13節(jié) 同一個屋檐下的感情糾葛
作者:
凝神 更新:2017-01-06 08:10 字數(shù):5589
在這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院子里,常刮的,除了四季風,還有流行風。像城市里的街上流行紅裙子一樣,這所中學里流行起了腳踩褲和額前燙一撮翻翹劉海的學生頭。夏至看著粗壯得要死或纖細得要命的女人各色小腿肚,被緊箍在一條黑又亮的化纖材質(zhì)的踩褲里,腦子里就會蹦出婆婆李玉秀常說的“買豬腿的時候,要買黑豬的后一肩(后腿),不能買黑豬的前一肩(前腿)”這句話來。覺得那油亮又常帶有被自己的后腳跟甩上泥點子的小腿干,似乎有一種來自豬圈的氣息。長的、方的、長方的、圓的、瓜子的各種臉上,都頂著改良版的劉胡蘭頭,真讓人難辨忠奸。夏至在她手中僅有的刊物《遼寧青年》中看到過一篇文章,講什么中國呼啦圈文化的,話說中國人什么都喜歡跟風,無論美丑,只要一流行,就一起呼啦而來;不流行了,就呼啦而去。看這文章時,夏至正在明遠的會計院內(nèi),費力的晃動著丈夫為她買來的一個塑料呼啦圈,被前來領(lǐng)工資的一群腳踩褲劉胡蘭們看到,她們嘰嘰喳喳地問從哪里搞來的這玩藝,讓明遠回頭也給她們帶一個回來。看著呼啦圈從她們因食豬油過量而像被吹起的豐碩的腰肢間跌落,夏至慷慨地說:“這個我也玩不轉(zhuǎn),你們想晃,就拿去吧。”
周末姐弟幾個又各自帶一家人到老娘李玉秀家里聚會。夏至看到了一桌的劉胡蘭在吃飯。婆婆李玉秀的那頂因頭頂灰發(fā)稀疏而越盤越小的疙瘩鬏不見了,變成了齊耳的短發(fā),絕對是老年版的劉胡蘭;大姐明廉和二姐明潔兩人原先那兩條黑油油的長辮子沒有了,變成了洋氣的中年版的劉胡蘭;二嫂子劉曉梅后腦勺常甩來甩去了馬尾消失了,恰似嬌弱的青年版的劉胡蘭。
“到哪里都有組織啊!”夏至兩手擼著自己的有一個大辣椒那么長還各自扎著兩個紫色小辣椒的兩條細辮子貧嘴道。
“一級工,二級工,趕不上社員一溝蔥。說得是舊時代。現(xiàn)在,臭老九還是趕不上爛社員。你看現(xiàn)在咱們莊上,有幾個開礦的家里不趁個幾萬元,再看看你們兄弟幾個,人家電驢子早就騎上啦,你們都還是蹬著個除了鈴鐺不響,其他哪里都響的破自行車。這個老師當?shù)模椭皇莻名聲。”李玉秀邊逗著外孫子給自己點煙鍋,邊對著這幾個子女感慨。
“明遠,你怎么不給夏至買條腳踩褲,你看村里的大閨女小媳婦,哪個不穿得苗苗條條的。夏至,你也是的,怎么不把頭發(fā)燙一下,像你二姐和二嫂子似的,這樣子多精神。”李玉秀數(shù)落完明遠,又不滿地看了夏至一眼。夏至看著自己老實地呆在西褲里的瘦削的雙腿,歉意地笑了笑:“娘,我怕我的大象腿把褲子撐爆了,被同事們當笑話傳。這頭發(fā)要是都跟姐姐們一致了,分不清上下級了。我還是當安安分分地當小兵吧。”
“一根筋。”李玉秀不屑地哼了句,然后左手抓起一只公雞的頭和雙翅,左腳踩著它的雙腳,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對,幾下把雞脖子中間的毛給薅了個精光,再執(zhí)菜刀對著露出血筋的紅脖子,用力一拉,就拉開了有一個鋼蹦兒那么大的小口子,把血口子對白碗滴出了半碗的雞血,然后把雞往空中一拋,只見那公雞在地上拼命地撲騰了幾下,就伸腿了。整個過程簡單流暢,一氣呵成。夏至看得呆了。
“娘,您真是高手啊。”夏至瞪著兩眼一臉誠懇地說。
“切,我吃得鹽比你吃的面多”李玉秀下嘴唇一撇,面對小兒媳婦的贊譽,李玉秀不以為意。
當老楊家的男人和老娘一起喝起了燒酒,女人們喝起了雞湯的時候,大家紛紛又念起發(fā)財經(jīng)來:說起現(xiàn)在的礦山上,大多石礦都被村委會或私企給包攬了,那種小家小戶個人開的石塘已被有錢的礦主給收購了,所以,像之前的那些指著賺點零用小錢賺個吃喝的兼職經(jīng)紀人,早已沒有了活路了。除非你自花錢來搞實體,這才會有得發(fā)展。不過,就楊家兄弟姐妹之間的實力來看,目前,除了大姐夫邵建軍的私礦還能半死不活地掙扎外,其他人的口袋里,也就只有解決一家人吃喝的錢。自大姐家里開了私礦以來,大姐在她自己村里的婦女主任也不干了,一心幫著丈夫開礦掙錢。現(xiàn)在政策一放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他們就家蝦米就只能吃淤泥了。還是后來,在外面轉(zhuǎn)悠地比較多的明遠腦子轉(zhuǎn)得快,建議大姐不妨把石塘給賣了,或者就讓大姐夫一人頂著,讓她騰出身子來在山上開一個像樣點的飯店。大家一合計,感覺這個主意還不錯。想啊,山上南來北往的,有那么多的人天天進進出出,都還要跑到望海山下面的那條國道旁邊的紅橋飯店去吃飯,多有不便。如果能在山上開這樣一個飯店,勢必會紅火。
李玉秀最后把煙袋一磕:我看行。
于是,大姐明廉就在眾兄弟的幫助下,在山間一處平坦且各路人等途經(jīng)之處,用活動石板,很快地建起了一個簡樸整潔而又極具農(nóng)家風情的“明廉飯莊”。飯莊開業(yè)之初,在楊家兄弟的關(guān)照之下,教育、衛(wèi)生、鄉(xiāng)政府的各個機關(guān)等到山上來辦事者,均在此預定飯局,生意大好,以至于山下有名的紅橋飯店都急紅了眼。
明潔的孩子大一點了,考慮到要入學的問題,就不愿意再為了村委補充的那點獎金而繼續(xù)在村小學教書了。于是就多方活動,終于進了大豐中心小學。分到了兩間宿舍,這才算終于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這時候的許玉忠和一切走街串巷的二道販子一起,正式干起來收破爛、羊皮、金銀花等等倒買倒賣的營生。雖然收入不穩(wěn)定,但也是衣食無憂的。
女人大抵都有一種慣性思維,只要自己的丈夫曾有一些小貓膩被其洞悉,日后,你就是再怎么信誓旦旦、言之鑿鑿,她也未必再買你的帳。對于大姐夫的掌故夏至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可夏至總是納悶:為什么自己這個二大姑子,對別人說話總是平心靜氣的,見了自己的丈夫,就老虎一般了呢?這個困擾著夏至的疑惑,終于在一個陰雨之夜被解開。
解開這個疑團的誘因,是楊家姊妹的一個至親表哥和平。
這個和平便是當年和夏至一起考上中專上了農(nóng)校的雪梅的那個當軍官的二哥。雪梅的母親是楊守誠的妹子,所以,他們這兩家是姑表親。這年春節(jié)期間,和平從外地回家探親。串完了長輩的家門之后,就去和大姐家探望明廉。因為他和明廉年紀相仿,又是兒時的玩伴,所以感情自然比其他的表姊妹深了些。明廉第一次招待和平時,為鄭重起見,就在紅橋飯店擺了一桌在當?shù)厮愕蒙鲜巧虾玫木葡S蓷罴业谋娦值茏髋恪>骑嬛涟牒〞r,紅橋飯店的老板娘為了答謝明廉帶客人來照顧自己的生意,大方地出來給各位兄弟敬酒。誰知道這位大家眾口一詞稱贊不已的表兄和平,竟然對著老板娘看得眼發(fā)直了,嘴里直吐啤酒泡。老板娘風一樣的飄過后,和平對著明廉伸出了大拇指:“山高出俊鳥。”明廉這些年也曾聽到過自己這位表兄要讓糟糠農(nóng)婦妻下堂的種種傳說,也深諳和平風流的秉性,所以,就沒有接他那話茬兒。
誰料和平竟然在第二天又跑到了明廉的家里,且?guī)チ吮茸蛱爝多的水果點心之類的東西,挑明了給明廉說,自己想與那紅橋的老板娘交個朋友,讓明廉作個介紹。明廉一聽他表哥的這個要求真是哭笑不得,心話這個風流軍官還真是缺火,在外面大城市里,什么樣的洋氣姑娘沒有見過,卻跑到這窮山溝里,向一半老的農(nóng)村娘們求歡,真讓人難以理解。難道這風流也是家族遺傳不成,怎么早年就曾聽自己的老娘李玉秀說起過,自己那姑媽就是被和平的老爹給氣死的,據(jù)說那老頭子當初也是曾盯上了他村里的一個長得實在沒有什么看頭的老娘們以及這老娘們的女兒。這事明廉給夏至說起時,夏至也曾想起了她的娘家溫水村確實有這樣一個老娘們,她認得這對母女,說起長相來,實在沒有什么可以恭維的,娘兒倆一個模子生的似的,都是一張黃病的驢臉。夏至急于想知道和平找明廉后來的結(jié)果,明廉把從李玉秀那里繼承來的短眉毛往上一挑,正色道:“我才不干那喪良心的事兒呢。我當時就給他說了,你昨天在那里吃過飯了,想結(jié)交她,就自己去找她。讓我給你作介紹,這事兒要是讓我二表嫂知道了,會怎么看我?我是開飯店的,又不是拉皮條的。”可到了多年以后,當和平再跟自己的那原來的農(nóng)村媳婦提離婚時,那二表嫂子還真是恨上了明廉。每當有這楊夏兩家里有個什么紅白喜事,明廉碰到二表嫂子,這個多次被軍官丈夫下堂未果的怨婦,都會譏諷地對明廉說:“喲,老邵(當?shù)胤Q嫁出去的女子為夫家的姓氏前面加一老字),你又忙著給你二表哥說媳婦呢?”把個明廉氣地“啐”她一口,一跺腳走開不理了。
每次提起來,明廉總是恨恨地罵道:“二表哥真不是個人,我請他吃了一頓飯,還燒香引出鬼來了。在他兩口子那里,弄得我兩頭不是人。”
“你何止兩頭不是人,你幾頭都不是人。你自己去打聽一下,自己家里開著飯店的邵建軍,為什么常常往紅橋飯店跑?表嫂子罵你罵得不對嗎?你沒事招惹那個臭**干什么?現(xiàn)在可好了吧,你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多少不痛快。”明潔這次把白眼翻給了自己的姐姐。
“怎么啦?許玉忠也常到紅橋飯店去嗎?那個老娘們長得有這么奇巧嗎?不會那伙子在紅橋飯店喝過酒的人,都看上她了吧?”明廉長相鐵隨李玉秀,可那常常因無辜而瞪圓了的眼珠子,卻實在沒有老娘轉(zhuǎn)得快。
“這和長相沒有關(guān)系。你見過哪坨狗屎長得好看,可哪個狗看見了都想去吃。你說說你干得這叫什么事啊,這不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嗎?何止是你自己的腳,一家人的腳丫子都被你給砸上了。”明潔越說越氣,那好看的薄嘴唇,給咧得快到耳朵根子了。
夏至看著二姐的樣子挺嚇人的。趁著她出家門去找孩子的當兒,夏至悄悄問:“大姐,我二姐那么激動干什么?難道不成,我二姐夫也和那個什么土了吧唧的老板娘過上招了?”
“你二姐只是懷疑。誰都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她是怕你二姐夫在丈母娘門上,做出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來。我聽你二姐說過,之前,他在供銷社上班的時候,就和他們門頭上的那個女主任不清不楚的。要不,當時,你二姐夫憑著一個接班的出身,也當不上他們供銷社的副主任。”被生活和歲月折磨得不再年輕的明廉,把一切都看開了。她剛才的一番話,說得云淡風輕的,完全沒有妹妹的暴戾之氣。
大姐明廉把老娘的家里的一切收拾停當,回自己的飯店去了。夏至一人坐在李玉秀的老院里的槐樹下發(fā)愣。
這時,許玉忠搬著自行車進得院里來。看見夏至一人在樹下發(fā)呆,頓生憐香惜玉之心。他笑嘻嘻地去拽夏至的衣袖:“天都黑了,你怎么一人在院里?你二姐呢?”
“別碰我!”夏至嫌惡地喝道。
“喲,這么兇干嘛。我又不是老虎。”那許玉忠說著越發(fā)手不松了。
“我喊我二姐啦。”夏至一把他的手打掉,怒視著許玉忠。平時總是看著老婆臉色生活的許玉忠,此時多半是酒老爺當家了,竟然生了虎膽。他收回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絡(luò)腮的青胡茬,哈哈地笑道:“別拿你二姐當個刀,她以為她是誰啊?”
“你說說我是誰啊?你個狗娘養(yǎng)的,走一出敗一出的東西。”找孩子回來的明潔一步門里一步門外,正好聽到許玉忠的這最后一句話,當著孩子的面就開口罵道。
許玉忠打了個機靈,立馬換了一副腔調(diào):“我在問三妹妹你去哪兒了呢?你正找你去呢”
“夏至你別理這些王八糕子,沒他奶奶的一個好東西。上次,大姐還哭咧咧地來咱家里,找咱娘告邵建軍的狀,真是無能。要是擱我,我一個人全給他們收拾光了。”明潔狠狠地盯著許玉忠的臉恨恨地說。
事后,夏至把今天的經(jīng)歷講給劉曉梅聽了,劉曉梅皺著眉頭膈應(yīng)道:“那個許玉忠本來就是不個好東西,別看他平時在二姐面前整天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其實骨子里賤得很。前一段時間還曾對我動手動腳過。”
“我的個親娘哎。”夏至慨嘆道,“這一家子人家怎么這么復雜呢?哎,二嫂,你說的這話,之前曾聽婆婆也說過的。我當時還沒有怎么在意。現(xiàn)在想想,她還真是能哎,這個她也能預言到。”
“你當咱婆婆簡單啊,十里八鄉(xiāng)的女光棍,她什么樣的人沒有見識過。以后,你什么事情都留心點的好。”
妯娌兩個這番私房話說過之后,似乎明白了一個人生大道理,天下沒有不**的貓。于是回去分別給自己丈夫下了通牒:以后,不要再去紅橋飯店去吃飯,那是個狼窩。
明善聽了劉曉梅的要求后,把眼鏡摘下來,慢條斯理地邊洗漱邊說:“你不要把人看扁了,我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那個飯店里面還有個女人。更不會像大姐夫那伙人一樣去做那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明善極其講衛(wèi)生,在農(nóng)村那樣的條件下,堅持每天沖澡。明善也委實是個從外表到內(nèi)心都極為干凈清爽的男人。這一點,作為妻子劉曉梅當然慶幸并自豪。
明遠聽了夏至前因后果的一通說明后,雙手撫著已顯山露水的啤酒肚腩,扎了個可笑的馬步,然后咧嘴哈哈大笑起來:“咳,這點小葷小腥的東西,看把你駭成這樣。你知道嗎?前兩天,我還在供銷社看到和平哥和小鳳姐手拉手在買東西呢。你知道小鳳是誰嗎?是我二姑媽的小女兒。他們倆是親表兄妹哎。供銷社里的知**土還說,二表嫂子還把床鋪讓給小鳳睡呢。哈哈……”
“畜生,亂倫!”夏至聽罷氣得把手里的《紅樓夢》一把摜在他倆蝸居的沙發(fā)上。
明遠末了沒頭沒腦地又來了一句:“不過,你以后不要搭理和平。”
“你們家的男人,除了二哥,就沒有一個好人。”夏至說完這句,隨即又擔憂起自己的前程來。“本來我指望你能在中學里打下根基,找個合適的機會,把我調(diào)到這里來上班的。誰讓你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洋洋的,結(jié)果,我不但一直在下面的村小里半死不活的吊著,你自己也被人給架空了。眼著著我當初在學校里學得那些東西,都荒廢掉了。整天對著那些個吸溜著青鼻涕,踢踏前露腳趾后露腳根的破布鞋的小屁孩們,簡直是對牛彈琴。”
面對妻子的抱怨,明遠也很無奈,他沒有想到蔣校長那么不仁義,自己鞍前馬后地追隨著他,每次出去購置些教學用品或后勤物什搞點回扣什么的,都是他拿大頭,自己得個小頭。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安置了一個現(xiàn)金出納到會計室里上班,讓明遠只管帳,不再接觸現(xiàn)金。據(jù)說這個出納上位的原因是有個大舅哥在縣一中當老師。在這樣一上鄉(xiāng)村的中學里,校長就是皇帝老子,什么事情當然他一個人說了算。對他有利的人,他當然要照顧;對他不利的人,他當然要清除。
“這還不都是你四叔惹下的禍根,這下找算到你頭上來了吧。自古胳膊擰不過大腿。老蔣當了這么多年的官兒啦,哪里沒有他的人他的眼啊?四叔現(xiàn)在也被人一把擼到底了,再也蹦跶不起來了。我們往后天天在老蔣手下,還會有什么好日子過嗎?”
“他再有本事,還能把什么路都給堵死啊,大不了,我們兩人都去上進修,逃離他的魔掌。”說這話時,明遠的眉頭也皺起了“川”字出來,夏至第一次從明遠的臉上,看出了婆婆李玉秀的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