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老管家之死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7-10-20 12:43 字數(shù):3333
太陽從云縫里鉆出來,在大雪堆積的地面上照出一片刺眼的亮白,幾個孩子在村邊的屋檐下敲打著冰凌,留下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
王家大院里,珍珠和武館師兄弟們在打掃庭院。王幟騎著馬從村口的官路上拐進村道,一直等在村口的老村長迎上前去:“幟,怎么樣了?”
“叔,沒事了。”縣衙已經(jīng)發(fā)了海捕文書捉拿兩個逃犯,大春的事只字未提。
老村長吧唧兩下嘴:“有錢就能辦事,這世道……壞了!”
王幟和老村長告辭,剛走到家門口,想了想又轉(zhuǎn)身朝老村長家走來。老村長疑惑地看著他。
“叔,”王幟尷尬地咧了一下嘴,“您知道我是怎么到王家村來的嗎?”
老村長看了他一眼,端起酒壺抿了一口小酒,說起三十二年前的那個冬天,王全義從村頭的路口抱著那個幾個月大的小嬰兒走進王家大院時的情景。
王老太太看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孩子愛不釋手,當場在王家村數(shù)百口人面前收養(yǎng)了這個孩子,并舉辦了隆重的生日宴。
“當時母親沒有問問孩子從哪里來的嗎?”
“這種事只要親生父母不找上門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知道,在咱們這種地方,窮人家養(yǎng)不起孩子就偷偷把人送到富裕人家的門口,也是希望孩子有口飯吃,給孩子找條活路,誰會去追根究底?這么多年,從來沒聽人說起過你親生父母的事,也沒有人來找過你,”老村長用一雙久經(jīng)歷練的眼睛看著他,“幟兒,怎么突然問起這事來了?”
“沒有,我就隨便問問。”
“你娘啊,這一輩子……心累心苦,也不容易,走了,就解脫了。”
“叔,那個伍娘的事您清楚嗎?”
老村長想了想,“這事大家都知道,那姑娘十來歲就跟在你娘身邊,兩個人好得跟自己家姐妹一樣,后來戚將軍收了她做小妾,據(jù)說還生了個孩子,把你娘的心傷透了,你娘因為這事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戚家,那些年她過得太難了。哎,姐妹之間好的時候什么事都是掏心窩子的說,最后也是往心窩子上捅刀子,你娘這幾十年就是過不了這個坎。”
“您認識那人?”
“不認識,沒回過蓬萊,”老村長想了想,“不過王全義應(yīng)該認識,他不也是在戚家軍當差的嗎?你問問他。”
“他也在戚家軍當過差?”
“聽你娘說過,說是在兵營里養(yǎng)馬,這人沒什么本事,但本份,脾氣好,將軍過世沒多久就找到蓬萊來了,一直在你娘身邊侍候,是個可靠的人。”
王幟從老村長家走出來,走進武館,武館里空無一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王幟在武館里轉(zhuǎn)了一圈,把院子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合上武館大門朝家中走來,遠遠地看見王全義站在院子門口,一看到王幟走過來,王全義想要躲進門去,又猶豫著迎了上來。
王幟看了王全義一眼,兩人相跟著朝王幟的屋里走來。
王全義一進屋,王幟隨手把門扣上。王全義看了他一眼,低眉垂首而立,象一截枯木杵在屋子中間。
“王叔,四十年前,你從黃花城來到母親身邊,這四十年里,母親和王家上上下下都待你如自家人,我是怎么來到王家的,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王全義撲嗵一聲跪倒在王幟面前,“少爺殺了我吧,是我害死了老夫人!”
王幟一皺眉頭,“你究竟做了什么?!”
王全義呆呆地看著王幟,“我不能說……”
“不能說還是不想說,不敢說?!”王幟從桌頭拿起刀箍,“你知道這刀的來歷吧?”
“是將軍的刀。”
“既然知道,那你應(yīng)該清楚你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后果,這刀可以斬殺戚家軍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少爺,你不要問了!我不會說的,是我害死了老夫人,是我對不起王家,對不起老夫人!是我錯了!可是我沒有辦法……”
王全義痛心疾首的樣子讓王幟心情越發(fā)的沉重起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跟自己的親生父母有關(guān),“你是不是認識我的親生父母?!”
“少爺!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你殺了我吧,我賠老夫人一條命!”王全義說著就沖墻上撞了過去。
王幟一伸手一把抓住王全義,忍住心頭噌噌往上冒的怒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少爺!”王全義全身篩糠一樣噎嗦發(fā)抖,“你不要問了……我不會說的……”
從院子外面走進來的珍珠和小山他們,遠遠地聽到王幟屋里的動靜,大家急忙跑過來,珍珠趴在窗戶上,“爹,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師傅!”小山和大伙兒站在走廊外面,焦急不安地聽著屋里的動靜,竊竊私語。
王幟看了王全義一眼,“你先回去吧,王叔,在我去黃花城之前,希望你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跟我說清楚。”
王全義木然地走出門去。
夜色越來越深,天氣也越發(fā)地冷了,半睡半醒之間,王幟好幾次都聽到王全義的腳步聲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他也一夜都沒怎么睡好,心里亂糟糟的,到天快要亮的時候又睡著了,等他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他象往常一樣晨起練完功夫,正要返身進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王全義的屋子里沒有動靜,往年的大年三十這一天,他已經(jīng)早早吩咐下人開始忙碌了。
王幟站在門口叫了兩聲,“王叔,還沒起床嗎?”
屋子里沒有聲音。
“出去了?”王幟看了一眼門鎖,看樣子應(yīng)該沒有出去,想著又叫了幾聲,屋里還是沒有一點聲響。
剛剛辦過喪事的王家大院,顯得有點凄涼冷清。
珍珠和小山他們在院子里掛燈籠,“爹,王爺爺耳朵背,你大點聲。”
王幟湊近窗戶往里一看,王全義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動靜,心里突然“咯噔”一跳,一腳踹開房門,走到床前一看,王全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沒了呼吸。
門外一陣寒風(fēng)吹來,王幟打了個冷顫。
這是1629年農(nóng)歷的最后一天,臘月三十的上午。
王全義手中緊緊地攥著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子,小瓶子玲瓏而精致。雖然很少涉足江湖,但王幟對各種各樣的毒藥還是有所了解的,他拿過小瓶子聞了一下,一種花粉的清香撲鼻而來。
正在驗尸的仵作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王掌門,這藥不要隨便聞,比鶴頂紅還厲害。”
“什么來歷?”
“這藥不是江湖上的東西,名字叫花魂散,一般碰過之后七天之后才能讓人毒發(fā)而亡,又查不出死因。聽說是前朝宮里一個太醫(yī)幫一個妃子配制出來的,這妃子把這藥放在了皇上最寵愛的一個皇妃的胭脂盒里,這個皇妃中毒身亡,后來是一個小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了端倪,報告給了皇上,把那妃子和太醫(yī)一起處死了,藥方也失傳了。我也是聽師傅說過,因為這青花瓷的瓶子只有皇宮才有,看到瓶子我就想起來了。”
“那王全義是怎么突然死了?”
“他不是中毒身亡,”仵作撕開王全義的上衣,王全義胸前印著一個紫色的掌印。 王幟一驚:摧心奪命掌!什么人竟然悄無聲息地在自己家里來去自如,并且取了王全義的性命輕易全身而退。他只覺得背脊骨一陣發(fā)涼,把小藥瓶塞進袖子里走出門來。 村里前來吊唁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又走了。
小山帶著戚家武館的人在后院門板上貼上挽聯(lián),王全義的靈堂搭在王家后院的偏殿里。王全義是來蓬萊之后才成的親,老伴早些年過世了,一兒一女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
王幟派人去鄉(xiāng)下通知了王全義的兒子。
大伙兒祭拜完后都忙著回去過年了,靈堂里有點冷清,王幟心里突然覺得空落落的。他走上屋后的山包,王家村的一屋一瓦盡收眼底,不遠處的山崗上,母親的墳上蓋上了一層白雪。
午后時分,王全義的兒子從鄉(xiāng)下急匆匆趕了過來,決定把王全義當天運回鄉(xiāng)下去安葬。王幟領(lǐng)著王家和武館的人把王全義的靈樞送到村外的官道上。
王全義的兒子沖王幟一揖,“謝謝幟少爺。”
“王叔在王家這么多年,一直照顧著母親,王幟在此謝過了。這次是我對王叔照顧不周,疏忽了。”王幟從珍珠手里接過包袱遞過去,“這是一點安家費,也是王家的一份心意,收下吧。”
“不怪你,幟少爺。是我爹對不起老夫人,也對不起少爺,爹早就跟我說過,如果哪一天他走了或者遭遇了不測,不要責(zé)怪王家,是他自己犯下的錯,受什么樣的懲罰都是罪有應(yīng)得。”
王幟嘆了口氣。
“這么多年,少爺親生父母的事一直是我爹的一塊心病,爹前一陣子托人帶話,說是等老夫人病好些了,他就不在王家干了,讓我們接他回來,他覺得沒臉在王家呆下去了。”
“什么意思?”王幟聽得有些糊涂。
“前陣子老夫人問起少爺親生父母的事,我爹知道瞞不住了,只好實言相告,是我爹對不起老夫人和少爺,騙了老夫人這么多年。”
“我娘知道我親生父母的下落。”
“知道了,可是……”
王幟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吶吶地問,“那他們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這么多年,也沒來找過我嗎?”
“幟少爺,對不起,我事不是很清楚。聽我爹說你不是他揀來的,是你父母把你從黃花城刻意送到老夫人身邊來的。”
“黃花城……親生父母……”王幟看著王全義的靈樞和他的家人們走出王家村消失在村路的盡頭,“為什么?!”
王家村,誰家的一聲炮竹炸響過年的第一聲巨響,隨后整個村子里響起此起彼伏的炮竹聲,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