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

    孫警官正在伏案寫著什么。

    胡凱鋒忽然閃現了。“孫警官同志，你好！”

    孫警官冷冷地看他一眼，又埋頭寫字：“什么事？”

    胡凱鋒揚揚眉毛，問：“孫警官，我想問你，我們潤江有沒有見義勇為基金會？”

    孫警官：“當然有。”

    胡凱鋒：“在哪里？怎么申請？”

    孫警官狐疑地抬起頭，“怎么，你——”揶揄道：“見義勇為了？”

    胡凱鋒真摯地：“不是不是，不是我，我哪里有資格見義勇為！”

    孫警官認真起來，“哦，那是誰？”

    胡凱鋒：“嗯——事情是這樣，如果，一個人，面臨生命危險，而另一個人，為了救他，差點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像這樣的事，算不算見義勇為？”

    孫警官：“理論上講，可以算是。”

    胡凱鋒：“這就對了。那天，在博物館，我因為失戀，想自殺，對不對，應該算是我面臨生命危險了，對不對？而且，當時，那么多人起哄，逼著我自殺，我如果不那樣，就不像個男人了，對不對？因此，我不得不掏出刀來，要抹向自己的脖子，算不算是險上加險？對吧，就在這個危急的關頭，一個人奮不顧身的撲了上來，想奪過我手中的刀，我不讓他奪，結果 ，我們搶來搶去搶來搶去，一不留神，刷——那刀就抹到他脖子上了，把他的頸動脈給割了。結果，你們110來了，120來了，幸虧你們來得快，要不然，那個人就會壯烈犧牲了！好在120來得及時，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可是，現在，這個英雄，為了救我，卻拉下一屁股的債。”在醫院，陳媽在指責斥罵他的過程中，隨口把搶救陳誠還欠很多錢的事說了出來。胡凱鋒被灰溜溜地罵了出來了，很快就決定做一件自認為了不起的事，就是幫陳誠籌錢。第一個路徑，他就想到了見義勇為基金。所以他對孫警官道：“你說，他是不是應該享受見義勇為獎？我們是不是不能讓英雄既流血又流淚？”

    孫警官先認真聽他講，聽著聽著，失去耐心，只是玩味地聽他講完，調侃道：“你是想，為你這個自殺項目申請見義勇為基金？”

    胡凱鋒：“是啊，邏輯上應該是講得通的呀！你剛才不是說，理論上，可以算是嗎？！”

    孫警官失去耐心，斥道：“你開什么國際玩笑！”

    胡凱鋒一怔。

    孫警官：“我告訴你，這錢，應該全部由你出——如果，你還有點人性、還是個男人的話！”

    胡凱鋒：“大哥，我倒是想出呀，可是，你看，我家里家外，叮叮當當，就這臺照相機最值錢了，是吃了上頓愁下頓，哪里還有錢呀！”

    孫警官情緒復雜而認真地望著胡凱鋒。

    胡凱鋒：“你看，我只好申請見義勇為基金了。”

    孫警官：“你死了這份心吧！”

    潤江曾有幾個市中心，最早，在大西路，那還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百一店、恒順醬醋廠、大華電影院、郵電局、新華書店都建在這條路上，改革開放早期，潤江第一家中外合資的華橋飯店，也建在這條路上。這條路最熱鬧的時候，大華電影電影散場，路人幾乎過不了馬路。這里是老內城的核心。八十年代開始，中心就開始往昔日的城外大市口遷移，關于大市口，曾有句老話，叫“五條街，擠不開，大市口，不得人走”。五條街是緊挨著大市口的一條普通街道，那里有綜合農貿市場，熱鬧非凡。但政府決心將大市口建成新潤江的中心，這中心就建立起來了，將老二百與港資合作，建成當時潤江最大、品種最全的商業城，又在對面建上潤江當時規格最高（四星標準）潤江國際飯店，又拆了許多老房，建了供市民游玩休閑的“城市客廳”。隨著城市中心的轉移，原先大西路一帶象個被皇上冷落的妃子。有二個標志性的細節，一，西區已經沒有一個科級以上的干部居住。二，開在原大西路的山巷處的潤江第一家肯德基，因門庭冷落，不得不關門打烊。后來，又想在潤江東部丁卯建新城市中心，計劃把政府遷移過去，惹得很多開發商到那里拿地，也引得世界大品牌沃爾瑪在那里拿商鋪開店。但換了一任領導，說丁卯那片緊挨化工區，不適合做城市中心，最適合的，是南部，即南山周邊，那里有占地十五公里的國家4A級森林公園風景區，且地塊大多是凈地熟地，開發成本很低。于是就有了可以和中國所有城市道路媲美的南徐大道，市政府也真的遷移了過去，由此帶動了一大批地產項目往西南方向移，新的體育會展中心、藝術劇院、體育館、醫院等，紛紛矗立，鋪墊了一個大的新城市中心的基礎。但怪就怪在，這些建筑都起來了，政府各部門都遷過去了，偏偏就不能形成有效的城市中心的效應，倒是在潤江老火車站開發的萬達廣場，不吭聲不吭氣地讓人氣漸旺起來，漸漸成了潤江的一個影響力最大的新的城市中心。這里不僅有各種各樣的世界級和亞世界的級的品牌商品，擁有各種美味小吃，擁有影城，擁有巨型超市，擁有頂級寫字樓和SHOU，還緊挨著火車站、高鐵車站和長途汽車站，周邊盡是入往率極高的小區，所以，萬達廣場每日人聲鼎沸生意興隆，廣場內庭一個幾百平米的中央廣場，幾乎天天都有商家（主要是開發商）進行各種商務推廣活動，若是誰家想在那里做一次產品推廣，交了錢也進不了場，必須要提前二個月就要開始約定，且場租費一分不讓。萬達廣場通過有效地把國內國際各種商業業態的品牌和文化、美食品牌聚集在自己旗下，構建了一種生活新方式，形成多贏局面，由此造就了中國超級富豪王健林（在馬云的阿里在美國上市前，曾是中國首富）。此起彼伏。一邊的萬達轟轟烈烈，而另一邊曾經的老大、大市口的商業城，卻門可羅雀，在大量減員。

    這天，胡凱鋒就在萬達廣場策劃了一場活動。

    是在廣場外。知道進不去，或者進去那場租費會嚇死人。一個易拉寶，上面書寫“義賣”兩個大字，掛在那里。顯要位子是陳誠躺在病床上纏滿紗布的巨大照片。易拉寶前，放了一張簡易的桌子，筆墨紙硯，樣樣齊全，胡凱鋒在桌上畫著熊貓。立即圍過不少看看熱鬧的人。

    有人小聲地念著易拉寶上的內容：“現有一位英雄，名叫陳誠，見義勇為，為了拯救他人性命，頸動脈被割斷，不幸負了重傷，現正在醫院搶救，目前，急需用錢，請有良心之士，購買我的將來一定成名的名畫熊貓戲竹，二百一張，概不還價，用你一力，伸張正義。”

    有人在用手機拍照，發微信

    有人議論：“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不太像；像個畫畫的樣子呢。”

    “那是偽裝的吧。”

    有人在打電話：“喂，是‘民生頻道’吧，這邊有新聞料呀，是有人為見義勇為的英雄進行義賣國畫呢，你們趕快過來采訪一下吧……”

    有人道：“對對對， ‘民生頻道’過來一采訪，假的就會戳穿，如果是真的，一定會賣出不少錢的。”

    三個城管遠遠走來。

    有人道：“看，城管來了。”

    “呵呵，看他們怎么管。”

    三個城管走近，站住，其中一人靠近，探頭往里看看，折返身，對另兩個城管低語了幾句，三人就站在一旁。其中一人忽見路邊一個人力車工停在那邊站高了看熱鬧，便揮手道：“去去，看什么熱鬧影響交通，再看，到那邊去買兩張畫！”

    在潤江踏三輪車的基本都是“老淮”，即來自蘇北淮安鄉下的農民，他們操著滿口的淮安話，穿行于大街小巷，成為潤江特殊一景，社會地位低下，常成為一些人的出氣筒，潤江一些小品演員，經常會拿模仿準安方言作為笑料，屢試不爽。那三輪車工被城管一喝，擠擠鼻子，悻悻地騎車走了。

    人越聚越多。

    三個城管不得不管了，揮手道：“散開散開，看熱鬧的散開些！”

    城管在中國是個尷尬的角色，擁有執法權，卻無強制執法權，而且他們的工作經常和底層草根的小商小販的利益發生沖突，只管自身利益的媒體，一報道管城，基本都是站在市民或小商販一邊，以博眼球。權力決定氣質。一個小交警，因為他有執法權，站在路口，盡管太陽酷曬，但他眼中流露出的光毫是傲慢而俯瞰的，是目中無人把控一切的自得。而城管則顯得夠不自信，有時甚至有猥瑣之感。因此，城管驅趕效果極差，幾乎無人理睬。一般情況下，城管會對商販下手，那樣效果會直接。但胡凱鋒這樣的“商販”令這幾位有些良知的城管不忍心下手。

    無巧不成書，林紫瑩恰好到萬達來購物，駕車上了慢車道，正尋地停車呢，見圍的人較多，冥冥中覺得這事好像跟自己有點構連，于是，好奇地放慢了車速。細一看，忙將車停在路邊，快步過去！

    胡凱鋒簡陋的畫桌旁，地上一側是一只箱子，箱子邊上是畫好的畫，有人往箱里扔二百元，提起一幅畫。畫畫的胡凱鋒立即伸手向那人求握致謝。那個被握過手的人，看看被沾的墨汁，無奈地笑笑。

    有人看到林紫瑩往這邊走來，立即議道：“看，開寶馬的美女都過來了，一定會買好多張的。”

    人群下意識地給林紫瑩讓開一條道。

    林紫瑩看看易位寶上陳誠的照片和廣告語，又看看埋頭作畫一身臟墨的胡凱鋒，搖搖頭，提起桌頭的紙鎮，壓在胡凱鋒正在繪畫的位子。胡凱鋒被干擾，有些惱，正欲發作，抬頭一看，是林紫瑩，吃驚：“你怎么來了？”

    林紫瑩命令道：“你趕快給我收掉！”

    胡凱鋒：“為什么？陳哥那邊缺錢，陳媽說都已經借了大好幾萬呢。”

    林紫瑩：“我讓你收你就收，聽到沒有？”

    胡凱鋒稍作遲疑。“好好好，聽你的！”

    車又上路。

    胡凱鋒小心地坐在副駕座上。車內特有的芳香讓壓迫著他，使他不敢動彈，生怕一不小心會把車弄臟了。

    胡凱鋒忽然說：“我明白了，一定是你把錢都付了。”

    林紫瑩搖搖頭：“不是我。”

    胡凱鋒：“那還會是誰？”

    林紫瑩：“這個你就不要問了。回頭，你給我把義賣的錢，全部捐給福利院去。”

    胡凱鋒：“憑什么？陳哥的確是見義勇為嘛，把這錢給他用——雖然他現在治療不缺錢了，但營養，還有，關店的損失，總是需要的嘛。”

    林紫瑩：“這是兩個概念。義賣的錢，如果你把它拿給陳誠，那是你利用大眾的良知救贖你自己，不算干凈。只有獻給福利院，才算對得起別人對你的信任。你明白里面的道理嗎？”

    胡凱鋒：“不太明白。”又低低的嘀咕道：“反正我聽你的就是啦。”

    林紫瑩忽然說：“唉，這樣吧，你要是真的想悔過，想報答陳誠，你就協助我做一件事吧。”

    胡凱鋒驚喜地：“行，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