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日暖，未出二月就已草長鶯飛。道路兩旁香樟蓊郁，油茶爛漫。清風拂過，落紅飄舞，猶如片片飛雪。我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老師帶我們去湖邊踏青，在一片桃林小憩時，老師見落花紛紛揚揚，煞是好看，便讓我們形容。你說桃花雨，同學紛紛附和，我卻說桃花雪更貼切，并隨口胡謅兩句詩：桃李千般艷，落花終成雪。當即引起爭議。老師說意境不錯，只是太凄美。唯你由衷贊許。就在那片落花成雪的桃林，就在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兩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女孩相約做一生的朋友。

    其實高一開始我們就是同班同學，還在同一團支部任職。可是除了支部會議，我很少和你說話，因為你寡言少語，因為你不修邊幅，因為你獨來獨往。同學們能接受我的傲然不群，卻無法容忍你的特立獨行。直到高二下學期，支部組織理想與現實辯論會，你我聯袂擔當理想派兩大辯手，把現實派駁斥得潰不成軍，我才注意到我們已經忽略你太久了，我還發現其實你長得挺好看。從此，我們常常結伴同行，卻不承認對方是朋友，只因為老師說我比你少了一份踏實，而你比我少了一份靈秀。為了這份踏實與靈秀，我倆一直暗中較勁，直到那個落花成雪的春天我們才敞開心扉相互欣賞。

    高中畢業，你讀師范我學英文，魚雁往來是我們最愛的聯絡方式。你說讀我的信簡直就是一種享受，而你的來信亦是我快樂的理由。后來，你做了中學老師，而我成了一家合資企業的職教主管兼英文翻譯，也算殊途同歸了，我們的友誼亦如陳年老酒愈發甘醇。

    走過花季穿越雨季，我們清湯掛面式的短發開始為了那個他而長長。你告訴我你的他是你的同事，盡管全校老師都對他頗有微詞，你還是對他情有獨鐘，只因為他在那片落花成雪的桃林發誓要和你牽手一輩子。你說你感謝那片桃林不但讓你擁有了一生的朋友，還見證了一輩子的愛人。捧著你的信，看著你跳躍在字里行間的快樂，我竟有一絲莫名的擔憂。就在我千辛萬苦生下女兒后四天，你的他結婚了，而你的長發依然低垂，因為新娘不是你。他說一切都奉父母之命，他是身不由己。一句身不由己就讓你原本以為天長地久的初戀灰飛煙滅！捧著你的信我仿佛捧著你破碎的心，痛著你的痛我淚流滿面卻又無能為力！于是我天天給你寫信，終于在我搜遍枯腸再也找不到未曾重復的句子時，你回信了，你說是我的信讓你明白做人不能奢求，美麗的桃花雪只能負擔朋友的承諾，海誓山盟不過是古老的傳說，有朋如我，夫復何求。

    也是那年冬天，我一家三口回去給父親過生日，竟然與你不期而遇。你對我可愛的女兒愛不釋手，我還是看到了你燦爛的笑容背后，曾經的疼痛依然清晰如昨。歲月留痕，誰也沒有想象中堅強，除了緊握你的手，我還能說什么呢！

    不久以后，你說你又有了新的愛情，我衷心地為你祝福，并相約五一長假再聚首。可是到了五一，你已不知所蹤，我除了知道你辭職去了郊區的一所民辦學校，再也打聽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此后我自己也經歷了事業的大起大落，搬了幾次家，再見只有在夢里了。

    一別經年，桃林依舊，故人卻音容渺茫，看我如花的女兒在漫天花雪中嬉戲，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感傷：都說時間是療傷的良藥，今天的你應該有了屬于你的天堂，既然說好做一生的朋友，為什么不帶著你的孩子來這相聚，讓我們生命的延續來延續我們的夢想！你可知道我通訊錄的第一行一直為你空著，我每年都要到處托人打聽你的消息，每次回家我都會去那片桃林，每次又都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再過一個月又到了落花成雪的季節，相信你和我一樣，心中的那片桃林永遠都在盛開。昨夜又夢到你了，夢里的你笑著對我說：“我們要做一生的朋友”。身邊，落花成雪。      

    2006.2.22于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