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節后的一天，李堯一邊飛車往上海浦東機場趕，一邊給助理打電話：“曉雨，趕緊通知各部門經理，30分鐘后到會議室開會，我現在去機場接鄭董。任何人不許缺席，誰缺席我炒了他！”

    江天集團辦公大樓里，曉雨輕輕掛了電話，不由得自己跟自己做了個鬼臉。李總挺和氣的一個人，突然言語這么兇，一定是事態緊急了。曉雨趕緊撥通內線電話，還摁了免提，一邊說話，一邊快速在辦公網群發開會通知，以求雙保險：“安麗，你們四個趕緊停下手里的活，做個分工，給所有部門經理打電話，讓他們25分鐘以內到9樓會議室開會，任何人不得缺席，有人問什么，叫他們看網上通知，我正在發。”

    浦東機場T2航站樓，李堯剛停好車，就看到紀蕭然推著鄭晴天過來了。

    “蕭然，這呢！”李堯沖他們揮手。

    “新年好，李總！”

    “新年好，蕭然！”

    輪椅上的鄭晴天神情有些嚴峻，他沖李堯點點頭，就算問候新年了。

    李堯也不多說，趕緊幫著紀蕭然將他扶進車里，開車趕回公司。

     

    江天集團上海總部辦公大樓門口，集團常務副總裁李堯的助理曉雨緊張地走來走去。

    部門經理們都已經在會議室就位了，可是李堯并沒有在他說的30分鐘內趕到。而且鄭總出行都是司機接送，這次怎么李總親自去接呢？聽他剛才的語氣那么著急和嚴峻，難道公司出什么事了嗎？

    曉雨正胡思亂想，李堯的奧迪Q7停在了門口。

    “李總，您總算回來了。”

    “剛才堵了會車。我們馬上就開會，等我們進去后你就在過道里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會議室。”

    曉雨立刻領命走了。

    李堯和紀蕭然將鄭晴天扶出車子，坐進輪椅里，匆匆推進會議室。

    “大家新年好。”鄭晴天威嚴地掃了一下到會的經理們，“今天的會議雖然召開的比較著急，但是我并不打算開多久，請大家做好記錄，20分鐘后會議結束，大家根據自己的記錄去執行就好了。”

    大家心領神會，打開了筆記本。

    “今天我要宣布三件事情。第一，北京奧運，舉國同慶，我們江天作為國內百強企業應該有所表示。為此我決定將我們在各地的樓盤全部以支持奧運為由進行酬賓銷售。優惠幅度根據各地消費水平而定。本次酬賓活動歷時一個月，多一天都不行，活動主題就叫‘回饋社會，支持奧運，關愛百姓，優惠酬賓。’為此，企劃部做好活動的策劃與宣傳，為銷售工作打好基礎；銷售部調動一切資源，爭取將我們所有的樓盤都銷售一空。各個城市的降價比例我已經做好計算，散會后蕭然會發一份詳細的清單到你們的郵箱。

    第二，清江市清水湖畔的湖景別墅區一期二期已經售罄，三期江離郡我們將自己經營，不再列入對外銷售范圍。規劃部做好市場調查，看看我們江離郡如果作為度假山莊來經營的話，該怎么去做，一周內拿出經營大綱。財務部對此做好投入預算，人力資源部準備招兵買馬，爭取8月8日江天集團清水湖度假山莊掛牌營業。

    第三，財務部、法務部、行政部做好收購清江市日日紅服裝公司的準備，我們將成立江天高端定制，并于3月21日召開夏裝品牌發布會，打響江天服裝品牌。江天服裝的品牌logo我已經設計好了，正在注冊，但要暫時保密，發布會當日才會公之于眾。”

    鄭晴天頓了頓，繼續說：“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惑，現在房價不斷上漲，我們卻降價銷售，還轉而涉足其它行業，到底是為什么。今天我不打算解釋什么，只希望大家相信我，這些年來我拖著殘疾的身體創建了江天，發展了江天，江天就像我的生命，我是不會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的。我想不出半年，大家就會知道我今天的所有決定都是對的。還有，我們這么大動作銷售樓盤不是說我們就要退出地產業，而是以后我們的地產業重心將維持在一線城市和經濟發達的城市，也就是北上廣深以及杭州、寧波和蘇南幾個市。

    春節剛過完就讓你們肩負重任，我對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謝。并請轉達我對你們家人的敬意。蕭然！”

    紀蕭然會意地站起來，打開帶來的紙袋，給每個參會者發了一個精巧的首飾盒。

    沒有人打開，連李堯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晴天看看他們，笑著說：

    “大家不要多想了，盒里面是一對情侶鉆戒，是我托一個美國朋友從南非買回來的，價錢比國內同克拉的要貴一些，但成色絕對好很多。沒別的意思，就是新年禮物。感謝你們的另一半對你們的支持，感謝你們對江天的付出。大家分頭行動吧，我等你們的好消息。”

    大家陸續走出會議室。

    “鄭董，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一會吧。”紀蕭然是山東人，身材高大，面部線條十分粗獷，但卻外粗內細，從部隊退伍后就到了江天公司，先是給鄭晴天當司機，一個月試用期滿后鄭晴天就讓這個細心又忠誠的小伙子轉行當了他的機要秘書。

    “不用了，蕭然，你先去忙，不用管我。”

    “好，那您小心。”

    紀蕭然剛走，李堯又返回來。

    “晴天，我還是覺得你的動作太大了點。”李堯是鄭晴天當年在邊防部隊當兵時的戰友，也是江天的老人了。兩人這些年同甘共苦，私人感情的深厚不是一般的朋友情誼所能比的。

    “放心吧，兄弟。”鄭晴天笑笑，“相信我。要知道你的信任比所有人的信任都重要。我也知道這次動作是大了點，要是你都對我沒信心了，其它人豈不是要有很多想法？我對大環境的分析和預測剛才路上已經跟你說過，去吧，開心地去工作，你開心了，其它部門經理才會放心，我的計劃才會一步一步變成現實。”

    “我真的可以放心？”

    “當然。”晴天狡黠地眨眨眼睛，拍拍自己的腿，“就憑你堅持將已經凍死的鄭晴天從雪堆里挖出來，我也不能讓你失望啊！”

    李堯這才放下心來，笑著走了。

     

    望著李堯的背影，鄭晴天嘴角上揚，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當年的清水湖……

    黃昏。

    紅紅的太陽慢慢墜入湖底，橘紅的晚霞也漸漸轉變成了黛青色，半圓的月亮伴著一顆明亮的星星掛在了湖的上方，有霧氣從湖底慢慢氤氳上來，不一會，湖面便煙霧迷蒙。

    晚風吹過，輕輕的，涼涼的，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清湖苑里大人叫小孩回家吃飯的聲音此起彼伏，孩子們笑著鬧著，依依不舍地告別，有的還約著第二天一起上學。

    十五歲的鄭晴天抱著母親的相片呆呆的坐在露臺上，淚痕在臉上交錯。

    下午在墓地安葬完母親回來后，他就一直這么坐著，呆呆地望著樓前的清水湖。

    母親走了！

    以后的春天，再也沒有人陪他在湖畔的草地上放風箏了！

    想到這，眼淚再次在少年的臉上洶涌……

    父親回來后就出了門，他知道父親肯定是去找那個女人了。他恨那個女人，如果不是她，母親不會自殺！

    他更恨父親，一個有家有口的男人就該對妻兒負責任，不該出去沾花惹草。可是父親從來就沒關心過他，在晴天所有的成長記憶里，陪在他身邊的一直是身體羸弱的母親。

    母親是孤兒，爺爺奶奶又一直對母親不好，所以母親小心翼翼地活著，幸好晴天乖巧懂事，學習又好，這對母親是莫大的安慰。3年前，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晴天以為母親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可是父親又和單位里的一個女人好上了。好幾次夜里，晴天被父親的吼聲驚醒，他躡手躡腳地來到父母的房門外，聽見里面傳來母親壓抑的抽泣聲。

    有一次，晴天實在忍不住，踢開門闖了進去，結果被父親打了一耳光。

    從此，晴天再也沒見母親和父親吵過架，父親回家越來越晚，母親什么也不說，每天上班、下班、操持家務、照顧晴天，日子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近一周時間，母親將家里進行了徹底的大掃除，將所有的衣物和被褥都晾曬了一遍，將晴天四季的衣服分門別類地放好，然后就吃安眠藥走了。

    母親在留給晴天的信中說，她其實很舍不得離開晴天，可是她實在支撐不下去了，只能請兒子原諒……

    “哥哥你不要哭了，媽媽叫你到我家吃晚飯。”

    隔壁小女孩的聲音將晴天從悲傷中驚醒。

    晴天隱約記得母親去世的第二天隔壁就換了新鄰居，盡管兩家的陽臺是連著的，但是這幾天忙著母親的喪事，新鄰居到底是什么情況晴天一點也不清楚。

    “謝謝你小妹妹，我不餓。”

    “哥哥，”小女孩伸手幫晴天擦去眼淚，“你不要難過，我爸爸也到很遙遠的地方去了，媽媽說他只能在夢里回來看我了。媽媽說哥哥的媽媽也去很遙遠的地方了，所以她也會在夢里回來看你的。你快點到我家吃完飯，然后睡覺、做夢，就能看見你媽媽了。”小女孩很漂亮，精致的像個洋娃娃。她稚嫩的小臉上一副認真的神情，晴天心里一痛，忍不住將小女孩抱起來：

    “小妹妹，哥哥聽你的，去夢里看媽媽。”

    “嗯。”

    “你幾歲了？叫什么名字？”

    “我七歲，叫江離。長江的江，離別的離。我外公外婆在揚州，揚州有一種叫芍藥的花很好看，芍藥也叫將離，是將來的將，離別的離。爸爸說芍藥開花的時候，春天即將結束，所以才叫將離。爸爸姓江，爸爸又怕媽媽想家，就給我取名江離了。”小女孩似乎對父親很崇拜，將自己名字的解釋背得滾瓜爛熟。

    “那我以后叫你江離，我叫鄭晴天。”

    “我就叫你晴天哥哥。”小女孩摟著晴天的脖子，天真地笑了，露出一顆可愛的小虎牙。“晴天哥哥我們吃飯去吧，晚上我和你一起做夢，我看我爸爸，你看你媽媽，好嗎？”

    “好。”晴天努力笑了笑，心里又一陣疼痛。

    到了江離家，慧娟阿姨端上了香噴噴的飯菜，撫著鄭晴天的頭說：“孩子，不要難過，以后放學就到阿姨家來，江離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見外。”

    兩滴淚珠掉進碗里，悲傷的少年又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大學第一年，19歲的他退學入伍，成了一名邊防軍戰士。第二年，他考上了軍校，第五年他軍校畢業又回到喀喇昆侖山。第八年的除夕，少校鄭晴天和李堯去哨所慰問戰士時遭遇了雪崩，他推開李堯，自己卻被埋在了積雪里。

    李堯呼叫附近哨所的戰友幫忙營救，大家拼命地挖呀，挖呀，可是積雪不斷往下掉，也不知挖了多久，戰友們都累得癱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李堯一聲不吭，堅持不停地挖，終于將鄭晴天挖了出來，李堯解開自己的衣服，將凍僵的鄭晴天抱進懷里……死里逃生的鄭晴天撿回了一條命，并和李堯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但雙腿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想到這，鄭晴天拍了拍自己的雙腿，無奈地搖搖頭。12年了，自己拖著殘疾的雙腿，走南闖北，從退伍軍人變成商界新貴，卻再也沒能找到江離母女。

    清水湖依舊，清湖苑已經破敗不堪！老鄰居都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沒法詢問她們的下落。到了派出所查詢，發現江離母女的戶籍都沒遷移。

    那天，一籌莫展的鄭晴天坐在清水湖邊發了半天呆，李堯帶來了好消息。說清湖苑要拆了，幾家房地產公司等著這塊風水寶地。

    鄭晴天當然舍不得這個留下他最悲痛與最美好回憶的地方落入別人的手里，高價爭奪到了開發權，建設了湖景別墅區。這是個純別墅社區，面湖靠山，地理位置極好，從中國傳統地理學的角度來看，就是一塊實實在在的風水寶地。所以，第一期第二期銷售火爆，完全在情理之中，更在鄭晴天的意料之中。第三期占地沒有第一第二期大，但是包括了他們曾經居住過的老房子，所以鄭晴天給第三期墅區取了個很文藝的名字“江離郡”。

    沒有人知道江離是什么意思，鄭晴天也不解釋。

    第三期奠基那天，鞭炮齊鳴，人聲鼎沸，鄭晴天的耳朵里只聽見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我七歲，叫江離。長江的江，離別的離。我外公外婆在揚州，揚州有一種叫芍藥的花很好看，芍藥也叫將離，是將來的將，離別的離。爸爸說芍藥開花的時候，春天即將結束，所以才叫將離。爸爸姓江，爸爸又怕媽媽想家，就給我取名江離了。”

    鄭晴天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江離了！

    鄭晴天還以為江離已經結婚了！

    直到兩個月前，鄭晴天應好朋友的邀請出席全國服裝設計大賽頒獎儀式暨春季時裝發布秀，他才見到了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了12年的女孩！

    江離還是銀獎得主。

    黑色的長發瀑布一樣自然地披著，一襲白色吊帶長裙，腰部是湖藍色的飾帶，與脖子上戴的湖藍色的水鉆遙相呼應，朱唇輕點，微笑淺淺，面前的女孩嫣然還是12年前膩在鄭晴天懷里不肯離開的那個人，但是又成熟了許多，文靜了許多，還有，還有……憂傷了許多。對，就是憂傷，女孩淺淺的笑容下有一種濃的化不開的憂傷！

    鄭晴天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當晚，紀蕭然將調查的情況匯報給了鄭晴天：

    “江離，30歲，未婚，是日日紅服裝公司設計師。日日紅老板姓莫，不過現在老莫有意退休，讓小莫當家。但是小莫想創立自己的品牌，不想只是代工，老莫不同意。”

    “約小莫談，先了解他的訴求。”鄭晴天指示。

    一周后，正式會談在江天總部進行。令鄭晴天沒想到的是，跟小莫——莫風云談的很投機，合作的細節很快商定。

    “鄭總，你們江天的實力我早有耳聞，只是不知道鄭總為何突然想跨界投資服裝業。”

    鄭晴天看看莫風云，笑笑說：“也不是突然，我只是覺得服裝業雖然是傳統行業，但是人總要穿衣服吧，所以這個傳統行業也是常青樹。加上本人對品牌還是有些研究，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合作伙伴。如今莫總有思想，有思路，我自然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鄭晴天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莫風云笑了。

    “鄭總，那我們的服裝品牌您打算取個什么名字？”

    “江離。”

    “什么？”莫風云有些震驚，“江離？”

    “對，長江的江，離別的離。”鄭晴天開始偷換概念，“江離是芍藥的別稱，牡丹是花中之王，芍藥是花中之相，我喜歡芍藥花，也喜歡江離這個名字。”

    “哦，是這樣啊，不瞞您說，鄭總，這一點我們真是不謀而合了。我想的品牌名字也是江離！”

    “莫總，看來我們英雄所見略同了！”

    “我取江離這個名字是因為我的設計師叫江離，我愛她，很愛很愛！”莫風云倒是直言不諱。

    莫風云說到江離的時候，鄭晴天在這個大男孩的眼里看到了兩個字：寵溺！鄭晴天明白，這個男人是真的愛江離。

    “莫總，你的設計師應該很漂亮！”

    “鄭總，江離不是漂亮，是很美。她的眉眼不是那種讓人看了魂飛魄散的美艷，而是只要你看到了她，再看其他女子就是庸脂俗粉了。”

    鄭晴天臉上笑著，心臟卻疼的抽搐！江離，那個跟清水湖一樣清澈大氣的女孩，那個五官精致的一如將離的女孩，那個一身布衣都飄飄欲仙的女孩，她真不是讓人看一眼就魂飛魄散的美艷，而是讓人看了一眼之后就想留在她身邊愛她、保護她、寵溺她……

    ……

    想到這，鄭晴天暗自嘆息……江離，江離，你這折磨人的小丫頭！莫風云是個不錯選擇，你就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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