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你是誰的幻影么？你與身邊的那一位形影不離，是因為彼此恩愛么？盡管湖面上風很大，我看你倆始終相伴相隨，好讓人羨慕喲。還有你，剛剛落到我面前的天鵝，看上去你比同伴們身材高大多了，你展翅而翔，雙爪在湖面上留下長長的波痕，樣子瀟灑極了。我注意到了，你形只影單，展翅而翔是因為有了心儀的對象么？我不懂你們追逐愛情的規則，但還是能感覺得到，你展示的意味。

    風好大，似乎很想把我從你們身邊刮走。湖水激蕩，有如我想親近你們的心情。從數萬里之外趕來，我自然想走進古老的童話。紅頂白墻的宮殿，在碧波蕩漾的湖水中被風揉得粉碎。這似乎在告訴我，童話是何等的脆弱，易碎，誰幻想生活在童話里注定會是個悲劇，現實中的一切與之格格不入，最終的夢想只能被打破。道理好懂，并非所有人都接受。這眼前的新天鵝堡的主人便是如此。

    路德維希二世，這位18歲就登上王位的英俊的巴伐利亞國王，三年之前一次觀看歌劇的經歷，在他的人生道路上留下了難以估量的影響。那是1861年2月2日，路德維希第一次在慕尼黑皇家歌劇院觀看歌劇《羅恩格林》，劇中主人公的經歷激起了年輕王儲心底“天鵝騎士”的夢想，同時因為《羅恩格林》也讓他對歌劇的表演形式產生了極大興致。正由于這部歌劇，路德維希與瓦格納產生了極其難得的情誼。這份情感，路德維希是如此表述的：“我不愛女人，不愛父母，不愛兄弟，不愛親戚，沒有人讓我牽掛，但是您！”言外之意很是明了，擁有瓦格納的情誼對他是何等重要。他的這些話，倒還是能找到一些印證的。比如，不愛女人，他和索非公主是在走進教堂前一刻分手的，此后終身未曾娶。

    這位巴西伐利亞國王還把他對瓦格納的這份情感付諸了行動。為了讓音樂大師“在美妙而純凈的藝術天空中盡情地舒展自己天才的翅膀”，路德維希二世不僅幫他還清所有債務，提供一切開銷，還把自己郊外的別墅給他使用，不僅如此，還為他建造了拜羅伊特歌劇院，專門上演他的作品。面對巴伐利亞國王的深情厚誼，瓦格納惟有用好的作品來回報。于是，他盡情地把德國傳說和童話搬上舞臺，用善與惡構造作品的內核，不僅打動了的觀眾，也深深打動著路德維希。瓦格納的作品，陪伴著這位內心充滿童話般夢想的國王走完了其短暫的一生。

    身為茜茜公主表弟的路德維希，據說，一直深愛著茜茜公主。眼前的新天鵝堡便是因茜茜贈送路德維希一只瓷天鵝而得名。自然也有人把他對瓦格納特殊的情感與對茜茜公主的暗戀相比較，認為他的情感世界可能不同與常人。我個人覺得，路德維希跟茜茜公主倒是志趣相投的。他們都厭倦宮廷中的阿臾奉承、爾虞我詐，對大自然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寄情山水湖泊，追求個性自由。然而，我實在說不清，路德維希二世最后葬身湖泊之中，是否是他自己的選擇呢？

    時間定格在1886年3月1日傍晚，施塔恩貝格湖邊那幾個稀疏的腳印成了千古之謎。不過，事發前還有些跡象的。路德維希臨離開新天鵝堡時對仆人說：“Sticherl,好好為我照顧這些房間，不要讓它被好奇的參觀者污穢了，我在這里花費了一生中最嚴峻的時光，我不會再回到這里了。”時隔百年之后，我似乎還能聽到路德維希臨行前的話。想想這位國王雖乏治國之雄才偉略，但其內心情感豐富而多元，氣質浪漫而深藏騎士夢想，在世俗之中確實很難生存太久的，他的悲劇是注定要發生的。眼前的宮殿，實際上是這位國王心中童話般浪漫典雅的中世紀的化身，是他精神追求的一種寄托。

    從遠處眺望此堡，那錯落而高聳的城堡的尖頂，天藍色的頂部，白色的墻壁，被阿爾卑斯山環抱著，有如天堂一般。由此我想，古今往來，有多少君主，雄才大略，英明蓋世，可能在后世留下點什么的，并不多見。倒是像新天鵝堡主人這樣的國王，讓后人忘卻不掉。這樣的例子不單在歐洲，在我們古老的國度亦是如此。南唐李后主不以治國留名而以詩詞傳世，他的“一江春水”始終川流不息。

    置身天鵝湖，近觀白鳥幻影，確如夢中的仙境。我在心底反復問自己，這究竟是怎樣的一處所在，散發著悲意，充滿著美，讓人有些不忍，心生憐惜。再也看不到路德維希英俊的身影了吧，湖面上游來游去的天鵝們感到寂寞么？我的憐惜不止于此，想到了唐人的一首詩：“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發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嘎——嘎——”天鵝湖上天鵝們的鳴叫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在原本炎熱的夏日里，似透著一絲絲涼意，讓聞者心頭滋生此許憂傷。隨著我腳步漸行漸遠，新天鵝堡留在了我的身后，那些天鵝們的鳴叫亦被風吹遠，吹向了天際，愈加飄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