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銀涇村的阿秀，在陳墩鎮(zhèn)上讀完初中后，靠在城里做科長的姨夫的幫助，進了國營棉紡一廠做了農(nóng)民長期臨時工。阿秀，名字秀，人也長得秀，瓜子臉蛋，眼大大的，嘴小小的，稍一打扮，比那明星還明星，可一開口就露了餡：她把“這里”說成了“該爿”，把“那里”說成了“給爿”，把“糖”說成了“同”，跟她一起上班的女工，都是愛笑的，一聽她說“該爿”就止不住笑，后來不知是誰，干脆不叫她阿秀叫“該爿”，有一次，廠長聽人喚她“該爿”她應著，很奇怪，問身邊的人：“好象廠里的工人名冊上，沒這人么。”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有的女工止不住笑，還直喚媽。因此，在廠里阿秀是從不輕易開口的，一門心思學技術干活。阿秀手腳挺麻利，又吃得起苦，干起活來，常常一個頂兩個，進廠沒兩年,車間主任就讓她當了能管十來個人的工班長，手下的人常常不服氣，跟她較勁，可技術上誰也較不過她，只能耍她的鄉(xiāng)音，一時間，車間里到處是“該爿” 、“給爿”的聲音，可阿秀一點也不往心里去，該做的照做，該管的照管，只是仍然從不輕易開口。

    不料，阿秀的好境不長，廠里因銷售不善，入不敷出，工資常一拖再拖，實在是難以維持，廠工會一班人，開始按廠長辦公會的意見，做那些農(nóng)民長期臨時工離崗的思想工作，阿秀也在其中，可阿秀死也不答應，哭著跟工會主席扳理：“廠里好的時候，還不是靠�！�該’些農(nóng)民工撐著，干的活最多，拿的錢最少，可伲哪一天說過一句怨言，為啥？還不是因為伲把廠當成了自己的家�！�

    正在這里，廠長派人來找阿秀，說是有一樁極其重要的外商接待任務讓她去作陪，并指導專人來指導阿秀化妝打扮，可阿秀說也不肯打扮，說是隨她意她就去，不隨她意，她就不去，廠長沒法，只得隨她的意，她去了，廠長的小轎車接去的。廠里人見了，就開始說風涼話：“‘該爿’長著這么漂亮的臉蛋，干啥都賺錢，干么非要賴在廠里呢，真是死腦筋�！�

    三天以后，廠里開全廠大會，大家都沒搞懂，阿秀竟陪著個老華僑坐在了主席臺上，會上，廠長讓大家用最最熱烈的掌聲歡迎老華僑童先生講話。鬢發(fā)蒼蒼的童先生站進來，就著麥克風一開口，全場全笑了：老華僑竟是一口拗舌的鄉(xiāng)音，把“我”說成“�！�，把“這里”說成了“該爿”把“吃糖一樣甜”說成“吃同一樣甜”，坐在前邊的人這才發(fā)現(xiàn)老華僑說著說著已是熱淚盈眶。

    后來，廠里人才知道，老華僑童先生跟阿秀是同鄉(xiāng)，也是銀涇村人，五十年在海外白手起家，成就了一番事業(yè)，這次來，他確實非常有誠意地想與國棉一廠合作，半個月的實地考察、談判，基本上都談妥了一應事宜，只待簽字前的最后一輪談判，只是半途中回了一次牽纏了他半個世紀的家鄉(xiāng)時，他卻傷心了：故居依稀還在，可家里什么人也沒有找到，原來跟廠里談妥的投資事宜再也沒心思談了。廠方?jīng)]法，只得禮節(jié)性的設宴送別，可就在那晚宴上，老華僑竟與身邊的小同鄉(xiāng)阿秀“該爿” “給爿”談得少有的投機，阿秀那說話的神態(tài)她越看越像記憶里的小阿姐，而阿秀勵意上進的敬業(yè)精神，使童老隱約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再加上阿秀說起生產(chǎn)技術上的事竟一套一套的，滿心歡喜，當場拍板，由他提供一應的資金、設備、技術、高級管理人員及百分之七十的外銷業(yè)務，并讓阿秀當他的全權代理。

    誰也沒有想到阿秀一頓晚飯救活了一個大廠，眾人都挺感激她的，再也沒有人稱她“該爿”了。只是有人問起阿秀跟童老先生是不是親眷時，阿秀說：“只是老鄉(xiāng)。他家以前住村里的‘該爿爿’，伲家住村里的‘給爿爿’�！北娙硕紩�意地笑了，自然都是善意的笑。

    發(fā)表于《文學報》副刊

    獲《文學報》《小小說選刊》《百花園》《佛山文藝》社聯(lián)合舉辦的“新華杯”全國小小說征文優(yōu)秀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