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
劉仁前 更新:2015-12-15 10:19 字數:8247
2008年4月29日晚8時許,南京祿口機場內,燈光明亮,行人稀少,與白天的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相比,此時顯得有些許冷清。
說起這祿口機場,別看大模樣還算過得去,流線弧形建筑,通體呈銀灰色,很有些現代氣派。再加之“南京祿口機場”六個大字矗立其上,雍容大度,更是增添不少氣勢。然,當地人對祿口機場頗有些微詞。自家的機場,似乎為鄰居而建,離本城反遠矣。有些個“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意思。作此決策者腦子里似乎有“H”“tow”“O”作祟,否則解釋不通呢。其實,這鄰近兩省倒是有些淵源。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就是從鄰地入主金陵的。他不入主便罷,這一入主就是30多年,直至終老于此。
據說,祿口機場選建于此,系一次口誤。家鄉一位在北京工作的領導同志,心系家鄉,熱愛家鄉,自然關心家鄉。想著家鄉人民南來北往,至今尚沒有機場,于是想為家鄉人民謀一次幸福,在自己家鄉建個機場。說起來,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個小學生,不要說小學生了,一個幼兒園小朋友,只要一開始接受教育,就知道要“愛祖國、愛人民、愛家鄉”,人家一位在北京工作的領導同志哪能沒有一點“愛家鄉”的情結呢?于是,發下話來要建個“XX機場”。這位領導年青的時候就離開了家鄉,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口音有點雜在所難免。于是乎,領導同志非標準普通話傳到地方領導耳朵里,地點完全變了。南轅北轍了。對于普通百姓而言,建個機場,天大的事。可,人家領導同志在北京工作,日理萬機,那可不是假的,多少國內國際事務,等著操心呢,哪里還會把個小小的機場放在心上唦。
結果,“XX機場”被地方領導人填空成了“祿口機場”。這樣一來,不僅那位在北京工作的領導不滿意,而且地方百姓也不滿意。在對地方領導做“機場”填空題的問題上,上下的意見,罕見地達到了高度一致。只不過,那位在北京工作的領導同志不滿意不能流露出來,地方百姓的不滿意隨時可以發泄。諸如來機場的路上堵車啦,進機場之后安檢人多啦,到達候機處不能準點起飛啦,凡此等等,都可以用來牢騷牢騷。把一切的不滿,歸結于地方領導填空出錯造成的。這些,不過是坊間的傳聞,誰曉得實情如何唦。果真想了解實情,沒得過硬的關系,想打聽也打聽不來。閑言少敘,聽,機場內播音喇叭響了——
乘坐東方航空MU2861次航班,20點50分由南京飛往北京的旅客請趕快登機。這是本次航班最后一次廣播。這是本次航班最后一次廣播。
機場喇叭里,一個年輕女子不緊不慢的聲音再度響起。雖說,她播送得不緊不慢,但所言之事,倒還是有些急迫的。尤其是那些尚未登機的旅客,聽到廣播著急是難免的。不信,看看迎面走來的三男一女四個人,腳步子蠻匆忙的。與機場內稀稀朗朗、行跡緩慢的行人一對比,兩者之間反差鮮明了。這通往登機口通道上的三男一女四個人,顯得有些行色匆匆,幾乎是一路小跑,顯然是趕著要登這即將起飛的MU2861次航班。趕了。所好的是,趕歸趕,他們當中沒有一人“牢騷”。從這點上判斷,四人不會是本城人,來自本省所屬縣市可能性極大。
事實正是如此。當這三男一女在東方航空公司波音737機艙里坐定,但見其中一位高大帥氣年輕人滿臉堆笑地向一位秀頂的中年人打招呼,“實在不好意思,讓吳主任您趕得急了。”
“柳經理不必多禮,這是落實市長的決定,不趕怎么行呢?”被稱之為“吳主任”的禿頂中年男子,表情冷淡地應付道,給自己扣上安全帶。
“還好,還好。總算趕上了航班。”四人當中唯一的女性,見被稱之為“柳經理”的年輕人所打招呼,“吳主任”似乎并不領情,趕緊插話圓場。此女子一襲披肩長發,頗為迷人。此時邊插話,邊抽出面巾紙擦汗。早春之夜,能讓女士香汗微出,可見還真是“趕”了。
“柳經理,小錢,你們兩個這次要多辛苦一點,把吳主任服務好。我們此行肩負著溫市長的重要指示,關鍵工作還得吳主任出馬才行。”長發女子隨手捋了一下長發,順勢轉身對坐在后排的兩個年輕人交代道。
“請秦總放心,為吳主任和秦總做好服務,那是必須的。”高大帥氣的柳經理依然滿臉堆笑。與其年齡仿佛的被稱為“小錢”的,也在一旁連忙表態,“有什么要求,請秦總和吳主任隨時吩咐,我和柳永一定照辦。”
“秦總編客氣了。你我此番北京之行,可謂是受命于危難,能否峰回路轉,把溫市長的指示辦成,現在還不好說,哪里談得上什么服務不服務的話呢。”與被稱之為“秦總編”的女子同坐一排的“吳主任”,聽得此話,臉上露出一絲不經意的笑意,側身對身邊的長發女子道。
這刻兒,飛機尚在機場跑道上滑行,未正式起飛。不妨將眼前這三男一女,向讀者諸君做個簡要介紹。
高大帥氣的被稱之為“柳經理”的年輕人,名叫柳永,今年30不到,在月城經營一家演藝公司,是月城娛樂界的腕兒,也是眾多月城女孩子的夢中情人。
秀頂的被稱之為“吳主任”的中年男子,名叫吳仕芒,在月城政界頗有點兒知名度,現居月城市人民政府副秘書長、市政法辦主任之位。
長發披肩被稱之為“秦總編”的女子,名叫秦曉月,一看就知其善于保養,從皎潔的膚色上看不出實際年齡。她可是月城為數不多的美女加才女,現任《月城晚報》總編輯。
被稱之為“小錢”的小伙子,名叫錢濤,年齡與柳永相仿,是秦曉月的部屬,現任《月城晚報》廣告中心主任兼總經理。自從報業經營面向市場之后,《月城晚報》的廣告中心實行公司化運作模式,錢濤也就當上了《月城晚報》廣告公司的總經理。
這四位此番北京之行,目的地大得嚇人,何處?北京奧組委。
“這場演出無論如何是不能停的。這是月城市政府主辦的迎接奧運的主題活動,怎么能停演呢?停下來怎么向月城的老百姓交代呢?”
雖然過了下班時間,但在市長辦公室里,關于“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緊急協調會還在緊張進行著。溫良弓市長手上舉著北京奧組委給市政府的“停演”函,不停地愰動著,表情異常嚴肅。正如他的名字那樣,從蘇南調到月城當市長的溫良弓,在機關干部眼里也好,在月城百姓印象中也好,是個溫和而平易的人,即便是在大會上作報告,臉上都是帶著溫和的微笑,是個親民的市長,口碑不錯。
此刻,面對北京奧組委給市政府的函,說是“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是違法行為,必須立即停止演出。這怎么行呢?現在已經是2008年4月29日下午6點多,距離“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正式開演僅僅一天多的時間,3萬多張演唱會門票早在一周前就已經賣光了。當然,這“賣光”了,多少有些“水份”。“光”是“光”了,主要是柳永和錢濤兩家公司合力策劃運作的結果。少不了一些機關部門、重要企業慷慨解囊,鼎力相助。真正面向市場銷售出去的票,雖有一定的量,但畢竟有限。月城人,看大大小小的演出,包括演唱會,要票,可謂有歷史,有傳統。讓其自掏腰包買票,難。
此時取消演唱會的演出,無疑會釀成群體性事件。這可是舉國歡慶奧運的特殊年份啊,月城人民原本懷著一腔美好的愿望,想讓千里之外的北京聽到月城人民的祝福與吶喊。舉辦這場演唱會是為奧運加油助威的,倒頭來變成一場騷亂,那還了得?再說,年初“兩會”期間,溫市長已經十分榮幸地得到了家鄉那位在北京工作的領導同志的親切接見,那位領導同志對家鄉這幾年所取得的成績“甚感欣慰”,說是要近快回來看一看的。這將是怎樣巨大的鼓舞和鞭策啊,這對于讓溫市長變成溫書記變成溫省長又是何等何等之重要啊?!
因為不是什么重要節慶之日,又沒有什么重要檢查團要迎接,更沒有像家鄉在北京工作的領導同志那樣重量級領導來視察,所以白天望上去頗為氣派的月城市人民政府大樓,此時并沒有燈火通明,熠熠生輝。這座高達20多層的回字形大樓,矗立在月城新區鳳凰路上,此刻倒有點兒灰暗、陰冷。
常言說,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想當初,月城從縣級市升格為地級市,讓市政府大樓座落于鳳凰路上,主政者還是有所考慮的。溫市長雖不是第一任市長,但從蘇南調任月城市市長也七八年,快滿兩屆了。眼下正關鍵呢。這一刻兒,從市長辦公室向外望,還是府前的鳳凰路有了華燈初上的意味。來來往往的車輛,車前燈灑亮,車尾燈暗紅,且不時閃爍著。正是這燈光閃爍、川流不息的車流,描述著新區的繁華。還好,車流量不太大,即便是剛下班不久,也不堵車。
說起這堵車,國人都氣不打一處來。這中國的城市不知是怎么了,北京一“堵”,上海跟著“堵”,廣州跟著“堵”,南京跟著“堵”。這“堵”成了一種病毒,從一線城市很快向二線城市、三線城市蔓延擴散,控制不了了,甚至有的縣城都開始“堵”了,幽默吧。好在月城不堵,還好。這一點上,月城人心情舒暢多了。
舒暢歸舒暢,并不代表月城居民對城市建設沒有意見。有一則順口溜,流傳已經蠻廣了。說,城里有個鄉政府,鄉里有個市政府。又說,有人的地方燈不亮,亮燈的地方沒有人。只要稍微熟悉月城情況的都知道,這是譏諷“大市”組建之初,新區框架拉得太大,給原本瘦小的月城“穿大褂子”,而老城區所謂“舊城改造”一時無暇顧及。
這“大市”之說,恐怕是月城人的發明。與原縣級市,也就是“小市”,相對應。月城升“大市”之前,只有20萬人口一條街,根本談不上城市建設。用當地人的話說,“螺螄殼里做道場”,灑不開來,放不開手腳。有的話說得難聽一點的,說是傍晚出來蹓狗,這狗走著走著,后腿一翹撒泡尿,一不小心就會撒到鄰縣去了。好在經過幾年努力,升“大市”之后的月城,城市面貌發生了很大變化,建成區面積有了很大擴展,雖然談不上像北京上海那樣“幾環幾環”的,但幾縱幾橫城市道路框架形成之后,還是讓月城居民看到了希望。市政府在鄉里就在鄉里吧,遲早鄉里會變成城里的。鄉政府倒沒有一直在城里,沒多久實施了一輪區劃調整,鄉政府的牌子便換成了“街道辦事處”。
要知道,這“換牌子”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這“鄉政府”換成“街道辦事處”,結果不一樣了。在老百姓看來,不就換個牌子么,有什么唦。那是老百姓不完全了解相關情況。這牌子一換,最直接的變化有了,月城的城市化率有了明顯提升。
當然,“舊城改造”面廣量大,“小市”時因“灑不開”欠賬太多,“燈不亮”一時難以從根本上改變。而剛“穿”上“大褂子”的新區,要想人氣旺起來,亦非一朝一夕之事,著急不得。常言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可,這一刻兒,身為一市之長的溫良弓就有些心急。何止是有些心急,其實是內心非常著急。把自己急成了熱鍋上的“小昆蟲”。面對著楚楚動人的秦曉月,溫良弓也失去了平日里欣賞的興致,對于兩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年輕人,更是懶得直接與之對話。而文化、公安等部門只知道查處、停演,說不出什么解救良策,溫良弓也不是很滿意。他幾乎是掃視了辦公室一圈,之后對身為副秘書長、政法辦主任的吳仕芒吩咐道:
“吳主任,你帶著他們一起跑一趟北京,一定要向奧組委說明情況,爭取理解和支持。我不管你采取什么辦法,演唱會一定不能停。其他任何事情都放到演唱會舉辦結束之后談。該嚴肅查處,一定嚴肅查處。該追究責任,一定追究責任。”
市長的一番話,讓一直默坐在辦公室一角的柳永心頭一緊,難道真的要從這奧運演唱會上栽下來么?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柳永有些愰忽了。
此次北京之行,柳永已經動用了父親的人脈關系。
柳永想從北京“奧運大蛋糕”里分一杯羹,實在說來,夠有想法的。不愧是年青人,有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味道。可年輕氣盛、雄心勃勃的柳永,并沒有把柳成蔭剛開始的提醒放在心上。
通過北京演藝圈的關系,柳永自以為拿到了本省“奧運主題演唱會”代理權,一切都“OK”了。只等著那些搞演藝的一個個上門來求“訂單”。十幾個地級市再加省城,想放幾場演唱會,還不是他柳永一句話。他就等著在家里關起門來數鈔票啰。這年頭,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拿到手的鈔票才是真的。尤其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簇嶄新,連號的,紅紅的人民幣,數在手上,“手感”真的好極了。
說起這“手感”,柳永體會深切了。出道這幾年,在月城演藝界也能吆五喝六,說是身邊美女如云,也不算夸張到哪兒去。他這手指一動,女孩子就呻吟了,濕潤了。隨之帶來的感覺,美妙了,舒暢了。可美妙舒暢之后,一下子變得空洞了,無趣了。這讓柳永很不喜歡。
而數鈔票就完全不一樣了。雖然說,他們這代人對“偉大領袖”沒有多少“革命感情”。他老人家率領的“二萬五千里”再怎么“艱苦卓絕”,似乎太遙遠了一些;那血雨腥風的文革,在他們這代人眼里是如此“荒唐”、“可笑”。然而,他們對出現在人民幣上的毛主席熱情了,熱情得有些異常了。如若看到他們這些年輕人舉著紅紅的毛主席,在唇邊不停地親,親個十下八下,千萬不要覺得奇怪,更不用覺得可笑。他們做出這樣的舉動,倒是發自內心的。一切向錢看么,他們就是愿意親近紅紅的毛主席,親密無間了。手指撥動一次,毛主席他老人家就“笑”一次;手指撥動越快,毛主席他老人家“笑”得就越頻繁;如果手指越撥越快,越撥越快,那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會“笑”個不停,“笑”個不住氣,常常讓柳永看著看著,合不攏嘴了。這時的“手感”,一個字,爽。
誰料想,切分“奧運大蛋糕”的訂單尚未紛至沓來,在自己的家門口,在自己的大本營,第一單就遇上了麻煩。有人舉報月城市“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是非法演出。這怎么可能呢?柳永一時也弄不清狀況。不過,當溫市長把奧組委給市政府下發的“停演通知”舉到他跟前時,他一下子想到了父親曾經提到過的一個人。這時,只有請那人幫忙斡旋,否則要想化險為夷,難。
知道柳永眼饞北京“奧運大蛋糕”之后,身為父親的柳成蔭就曾提醒過他,去北京時找找“成叔”,人家現在可是北京奧運會負責大型活動的官員,說出來的話一個唾沫一個“釘”,管用。遇到事情,“成叔”自然會看在當年在省委農工部與父親同事的份兒上,給予關照的。
柳永還真的沒把父親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想的是,搞演唱會,自己輕車熟路,懂門懂行,上下一線,暢通無阻。“奧運主題演唱會”不也還是“演唱會”么,無非是換了個“主題”而已。登臺的“主角”不還是那一撥人么?經紀人,直通。再大的“腕兒”一個字搞定,錢。
現在岔頭官司來了,不找“成叔”不行了。不找“成叔”,解不了“危”。看來“成叔”還是認與父親在省委農工部共事的那份情的,柳永在電話里向“成叔”求援,“成叔”并沒有以“官腔”相待,而是讓“侄大少”別著急,只要自己沒有違法行為,一切到北京當面詳談,再作打算。忙,肯定是要幫的。還關照柳永,一定要轉告他父親放心,一切有“成叔”呢。
這一幕,柳永也已經告訴此次“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承辦方之一,《月城晚報》總編輯秦曉月。他不希望自己的“秦姐”太過擔心。本來出岔子的環節,就是柳永及其公司應全權負責的。把秦曉月牽扯進來,柳永已經心有愧意。而以往與《月城晚報》成功的合作,也讓柳永在氣氛適宜的場合可以直接叫秦曉月“秦姐”的。甚至場合特殊時,也有將“秦姐”拆分開來叫的。如此一說,勢必引起讀者諸君對他倆關系的種種猜測。關于這一點,的確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楚的,還是暫且擱置為好。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們飛機已經起飛了,請再次確認安全帶有沒有系好,手機電源有沒有關閉,座椅靠背有沒有調直。因航空管制導致本次航班起飛延誤,我們深表歉意,感謝你們的配合和諒解。歡迎乘坐星空聯盟東方航空公司MU2861次航班。本次航班由南京飛往北京,空中飛行時間大約需要1小時30分鐘。謝謝!
經過了短暫的機上等待之后,MU2861次航班終于起飛了。
盡管有美女相陪鄰座,吳仕芒仍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何止是目不斜視,直接就閉眼了。是閉目養神,還是借機小憩,無從分辨。這或多或少讓坐在后排的兩個年輕人有點兒奇怪。“吳主任”也好,“吳秘書長”也罷,其某些“愛好”,柳永和錢濤在市級機關倒還是有所耳聞。
興許有人會說,吳的“秘書長”不是“副”的么,該叫“吳副秘書長”才對呀?嗐,這又不是在部隊,哪用這么頂針唦。“正”、“副”分得十分嚴格,沒有必要。再說了,只要是當干部的,不論官大官小,哪個愿意人家把個“副”字叫出來唦?就比如吳仕芒,人家叫“吳秘書長”,聽起來干脆,好聽;人家叫“吳副秘書長”,聽起來像是在職務前面加了個“楔子”,別扭。細心的讀者就會注意到,溫市長既沒有叫吳仕芒“吳秘書長”,也沒有叫“吳副秘書長”,而是叫“吳主任”。這就有講究了。溫作為一市之長,講話嚴謹是必須的。叫吳“秘書長”,不妥,因為市政府秘書長另有其人;叫吳“副秘書長”,也不妥,因為世故人情讓大家都不愿意把“副”字掛在嘴上,市長亦不能免俗;叫吳“主任”,既嚴謹,又好聽,雖然職位上似不及“秘書長”高。但常言說“主任”無大小,深受全國人民愛戴的小平同志,曾經不也當過“主任”么?當然,那是“中顧委”的“主任”。
這“吳主任”此刻,雖說雙目緊閉,還真有點心事呢。只不過,他的心事此時沒用在鄰座的秦曉月身上。此番北京之行,要想向溫市長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并非易事。北京奧組委的通知,可不是隨便往下發著玩的。讓市政府將“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停演,并且有違法之說,你溫市長想不停演就不停演了?月城有月城的實際情況不假,可上面有上面的規定。要不,在許多實際工作中,上下總是搞不到一塊呢?“換位思考”,寫在報告中,說在口頭上,多。真正把“換位思考”用在實際工作上的,少。否則,哪要領導一作報告,強調的頭一條就是“統一思想,提高認識”,說明上下想的還是不一致,所以需要“統一”。現在是一個小小的月城市和北京奧組委噯,誰“統一”誰,那還不是一目了然。讓北京奧組委聽你溫市長的?難,比發射“神十”還難。
當然,溫市長既讓吳仕芒帶隊進京,他吳仕芒也不能一點作為沒有,他也在考慮從何處下手,讓具體負責大型演出事務的領導體諒一下月城的實際情況。畢竟演出在即,畢竟幾萬張演唱會門票都已經賣出去了。當然,吳仕芒也有自己的“剎手锏”。這“殺手锏”輕易不拿出來,一拿出來要確保見效,同時要讓平時驕傲得目中無人的秦曉月,從此折服于自己才行。否則,寧可沒臉面而歸,寧可得罪溫市長,寧可對不起買了演唱會門票的3萬多月城父老鄉親,他吳仕芒也要治治始終不愿為自己開屏的孔雀——秦曉月。
吳仕芒這算盤打得有些個“陰”了。他清楚得很,如若此次北京之行,不能將奧組委關系疏通好,不能化解停演危機,那“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在月城肯定就是一樁“事件”,作為承辦單位之一的負責人,秦曉月哪里會有什么好果子吃唦?
身為美女加才女的秦曉月,可以說是吳諸多目標當中的首選目標之一。作為當事人的她,自然比柳永和錢濤更有發言權。此刻坐在吳的身旁,她有心給身旁之人開些“空頭支票”,好讓其在此次北京之行中,出力流汗,化解危機。畢竟,這次“5·1迎奧運大型演唱會”,《月城晚報》是兩個承辦單位之一,她是主要負責人,責任重大,壓力山大。柳永雖然說也是承辦方,可他畢竟是自己闖蕩,什么職位,什么政治前途,和他根本談不上。他的眼中哪里還有這些唦。倒是他高大帥氣,體格健壯,有魅力,有耐力,讓秦曉月著迷。自己一直是個安靜修行的女子,在月城,多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通過多種路徑、多種方式,想博得她一笑,想相擁入懷,終究竹籃打水。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碰到柳永之后,竟然也趕起港臺的時髦來了。盡管這“時髦”目前尚在地下,僅有幾個極要好的朋友知情。
此刻,吳仕芒把自己“靜”成了一尊“佛”,秦曉月也不好有所動作,更何況后面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呢。這前排兩個人各自在內心盤算著,后排的柳永內心那只小兔子卻又蹦達開了,他瞄了一眼身邊的錢濤。錢濤這會兒已經有了輕微的鼾聲。說來也不奇怪,此番北京之行責任再重大,錢濤的任務只有一個,聽秦總指令埋單即可。除此之外,他便是心有余而力所不能及也。到頭來,事情如何了結,是化險為夷,還是承受處分,他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并無主動權可言。睡覺,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況且和柳永相處多年,當秦總和柳永碰在一起時,自己最好是睜只眼閉只眼。傻的,兩只眼睛全閉上,秦總不是更喜歡?
這不,柳永見錢濤睡了,嘴里輕喚一聲,“姐。”一只手悄悄伸給了前面的秦曉月。真是個不安份的小兔子。這“小兔子”在柳永和秦曉月之間意味豐富了,容稍后再細說。
秦曉月轉身盯了柳永一眼,輕聲道,“多想想下飛機怎么和你成叔說事,手放規矩點兒。”這樣的情境,身旁“一狼假寐”也未可知,身后又有部屬在,還是安穩為妙。再想想,雖說柳永說了他父親在北京有“成叔”的關系,可事情結果究竟怎樣,還很難說呢。如果不能順利化解,還真不是一件小事情。他柳永還有“靠山”,且又不在乎什么“政治前途”。自己呢,還指望得上眼前的這個眾多姑娘眼里的“帥哥”么?纏綿柔情是有過了,只是不知道他肩上能有多少擔當?沒經過事,怎么知道呢?忽然間,秦曉月有些感傷,不想多跟柳永言語。于是,隨手拿出椅背袋中的耳機戴上,想用聽音樂來掩飾一下自己的情緒。就在她回轉身時,心頭一緊。機窗外,冷懸著一輪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