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研究生考試
作者:
烏蘭其木格 更新:2016-07-21 14:54 字數:6651
研究生復試那天,鄭曉紅第一次見到白雨笛。只一眼,她便牢牢記住了她。事實上,鄭小紅的記憶力并不是特別好,許多人,見過幾次面,再見還是迷迷糊糊的,不是弄錯了姓,就是記錯了名。但白雨笛不同,她是那種明艷如花的嬌媚女子,由不得人輕易忘記。當時,鄭小紅還以為她走錯了考場,一般來說,容貌如此出眾的女生很少有繼續攻讀研究生的,本科畢業后,會有不錯的工作等著她們,沒必要苦兮兮地和一群被逼無奈的人擠在一起爭渡書山學海。退一步來講,即便這些女生中偶爾有個別人需要用高學歷作人生的敲門磚,也多選擇讀些好畢業的專業,很少有人會選擇古代文學專業。但很快,鄭曉紅的疑慮便消失了,因為白雨笛首當其沖地被叫出去面試,而且面試的時間足足有半小時之久。本以為導師們給每個考生安排的面試時間是一樣的,但是第二個山東來的考生卻僅用了十幾分鐘便出來了。鄭曉紅頓時明白,原來面試時間不是固定的,完全看導師們的心情。讓鄭曉紅不解的是,面試的時間長點好呢,還是短點好?總之,各個學校不同,導師們的脾性更不同,摸不準的。
鄭曉紅排在第8位面試,這是個吉祥的數字,而且排位在中間,不前不后,剛剛好。此時,她已經從面試完的考生那里打探出一點消息,比如導師們問了幾個問題,什么問題,嚴厲不嚴厲,回答不出來時他們還會不會再問其他問題等等。從這些考生的講述中鄭曉紅知曉導師們提的問題其實并不太難。尤其在復試前,她已經做足了功課,將這幾位導師近三年來發表的大部分論文都讀過了,知道導師們的問題其實都在自己的研究范圍內,只要主要觀點貼合導師們的論點,再加上點自己的思考和感悟,便不會出大的差錯。但在等待面試的時刻,她還是微微有些緊張,怕自己表現不夠好,萬一呢?她會不會一不小心成為被淘汰的幾個倒霉蛋?現在的研究生復試,不像以前,以前學校若給你復試的機會,不出什么紕漏,基本上照單全收,F在卻實行差額復試,比例為1:1.2,換句話說,復試完,總會有小部分人失去入學的機會。那樣的話,前期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只能從頭再來。
鄭曉紅忍不住去看白雨笛。考完了的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發著短信,從始至終不參與考生們的談話。她梨花般白皙的面孔上看不出憂喜,一雙美目,似有閑愁萬斛。
“花瓶!”鄭曉紅在心底里給白雨笛定了性。突然心定了,這樣的女生,肯定不會花大把的時間在枯燥繁瑣的書本里.即便她想用功讀書,艷羨她的小男人和老男人們也未必肯給她安靜學習的心境。而她鄭曉紅則是結結實實地對文學投入過的。大學四年,工作兩年,備考一年,任何時候她都沒有丟掉過書本。不矯情地說,文學對鄭曉紅而言,真得有如摯友,是它們陪著她度過孤寂而寒冷的日日夜夜,從未嫌棄過她。真要說起來,鄭曉紅對文學的喜好,久遠了。久遠到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那時她們一群孩子經常玩過家家的游戲,男孩做爸爸,女孩當媽媽。但沒一個小男孩愿意選擇鄭曉紅當孩子的媽媽。這種情況久了,鄭曉紅小小的自尊心到底被傷到了。在又一次遭受冷落后,鄭曉紅跺著腳,捂著臉,哭著跑回家。蹲在灶膛前燒火做飯的母親看到哭泣的女兒,忙詢問緣由。知曉情況后,母親長長地嘆息一聲:“紅呀,這怨不得別人,誰讓你長得丑呢。丑女孩和俊女孩沒法比。就是長大了,彩禮錢都要比俊女孩短一大截兒。你現在就該知道,日后你要什么,只能靠自己,不要指望男人,也指望不上!”明白這個道理后,鄭曉紅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戛然而止。她有了心事,強烈的自卑感逐漸變形為膨脹的自尊,最終罩在自強的面紗下沉潛積淀。對一個女人來說,無論是老女人還是小女孩,確認自己丑陋都是件痛苦萬分的事兒。鄭曉紅捧著母親那面用的烏蒙蒙的榆木框方鏡,細細地觀察鏡子中的那張臉:淺而淡的眉毛,小而短的眼睛,軟塌塌的朝天鼻,更不堪的是嘴唇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縫補疤痕——她生下來便是唇腭裂患兒,所幸豁的不太厲害,還能縫上。父母去不起大醫院給她做好的修補手術,對付著到縣醫院做了簡單的縫合。技術不行,那道疤痕,去不掉了。鄭曉紅從此不愿和同齡的孩子們玩了,習慣一個人呆在家里,和小狗、小羊們做起了朋友。后來她還幫母親飼養鴨子,春光明媚的時候,拿著長長的竹竿,趕著剛剛長出翅膀,一身嫩黃的小鴨子去河邊。看著快活戲水鬧成一團的小鴨子,鄭曉紅想,不知道它們的世界里有沒有美丑之分,如果有的話,它們也會如她這般孤獨傷心嗎?
后來,鄭曉紅讀了丑小鴨的故事。她非常希望自己也能像童話故事一樣,終有變身白天鵝的那天。少年時,她暗中留心一切能夠變美的方式方法。比如,她聽人說冬天用冬青葉子涂手并在河水里洗會讓手指變得修長白皙,她便如法施行。三九隆冬,費盡力氣地用斧頭砸開冰凍的河面,將手伸向刺骨的河水中一遍一遍地清洗,直到兩只手完全沒了知覺才罷休。又比如,她聽說吃黃瓜會讓眼睛變得水汪汪的,就拼命地吃。黃瓜架上的黃瓜還沒等長大,全入了她的口。不明就了的母親以為女兒愛吃黃瓜,轉年就多種。其實鄭曉紅早吃傷了,以至于多年后一聞到黃瓜的味道便條件反射般泛起惡心的感覺。事實證明,這些方法,全不靠譜。她的手,依然短粗的像紫皮水蘿卜,眼睛依然干澀晦暗,與傳說中的水汪汪相差甚遠。丑小鴨就是丑小鴨,永遠成不了白天鵝。童話是勘破生活真相的大人們編織的美麗謊言,在騙孩子們相信真善美的同時,亦暫時慰藉他們疲敝枯竭的心靈。稚拙的鄭曉紅不懂這些,她相信了,所以才會白白折騰了自己。鄭曉紅覺得曾經的她傻得可愛又可憐。有時候她明明在笑自己的愚蠢,卻不料笑著笑著淚水卻流了下來,弄得滿臉滿懷皆是。
在鄭曉紅篤信丑小鴨變身白天鵝的時代,唯一沒白費功夫的是當初對文學的熱愛。她記得在一檔電視訪談中,一個美如夏花的女子說文學能帶給女人長久的美麗和魅力。鄭曉紅記下了,她夢想有一天文學能給她帶來驚喜,圓了她做美麗女人的幻想。但農民的父母買不起昂貴的文學書來送給女兒。鄭曉紅便認認真真地讀語文課本上的文章,不僅讀,還能很快背誦下來。遇上優美的語句,立即工工整整地抄在筆記本上。小學六年級畢業,她已經靠著自學,將堂哥的初中課本自學完了。上初中后,她偶然在村里的一位老人家中看到一箱散發著霉爛氣味的明清小說。其中包括《紅樓夢》、《水滸傳》、《儒林外史》、《醒世姻緣傳》、《六月霜》、《海上花列傳》等等。那是她第一次與純正的文學“親密接觸”。鄭曉紅欣喜的發了狂,像一個貧苦的老農在自留地里刨出了金元寶,又像沙漠中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甘洌的泉水。此后,她一放學便跑到老人家里借書看。借完一本再去換回另一本。書上的許多字還不認識,但并不妨礙鄭曉紅閱讀的熱情。她不求甚解,囫圇吞棗般地閱讀著這些著作。識字不多的母親害怕女兒看壞了腦子,更害怕這些“閑書”影響了孩子的學習,所以她每天只給鄭曉紅有限的時間看課外書。通常,燈下的鄭曉紅正看得起勁的時候,母親走進屋子,不由分說地關了電燈,命令女兒睡覺。惦記著書中情節的鄭曉紅躺在黑暗中翻來覆去睡不著。最終,她想出了一個辦法,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將手電筒偷放在被窩中蒙著被子繼續讀書。
雖然文學并未給她的容貌帶來改觀,但因為看的書多,打下了底子,鄭曉紅的學習特別好。尤其是語文,讓她出盡了風頭。她的歷任語文老師都對她青眼有加,毫不吝惜地將各種贊美之詞贈送給她。甚至,有的老師竟將她目為天才,讓自卑懦弱的鄭曉紅逐漸找回了自信。當她看到那些漂亮的女生們對她爭相示好,課下搶著傳閱她的作文時,鄭曉紅便會產生由衷而實在的幸福感。
“不過徒有其表罷了,除了一副漂亮的皮囊,那些女生還有什么能夠和她鄭曉紅相比的呢?”她暗中得意,表面上卻是謙恭而大方地微笑。她對誰都好,也和漂亮女孩做朋友。其實內里對那些美貌的女孩是冷漠和嫉恨的。在這個以貌取人的炎涼社會中,鄭曉紅只能拼命用后天的優異成績來彌補先天的短處。只有這樣,骨子里暗藏的自卑,才能一點一點地擠出來,蒸發掉。
遭遇白雨笛,鄭曉紅只消看她一眼,便如同訓練有素的斗雞,血脈賁張地拉開了架勢。她想,她一定會用腹中的學識掐的她血流滿地。令這個蒙著畫皮的女生狼狽不堪地顯出孱弱而貧乏的底子來。她要告訴她,花瓶就該呆在花瓶該呆的環境里,硬要打腫臉充胖子地跑到研究生的領地來混,這就是她的不對了。鄭曉紅要當照妖鏡,照出白雨笛之流山中蘆葦腹中空的丑態。她堅信,和別的考生比她的水平怎么樣說不好,但要是和花瓶白雨笛比,她和她,完全是云泥之別,是夏蟲不可以語冰的。
有了底氣的鄭曉紅不為人知地將嘴角彎成了月牙,氣定神閑地收回了觀察白雨笛的目光。她再次打開了書夾中已經仔細閱讀過好幾遍的導師們的論文,不急不緩地仔細看下去。輪到她面試時,鄭曉紅微笑著起身,像個未卜先知的智者,輕輕推開了考場那扇虛掩的門……
白雨笛復試前便收到了徐老師的大段短信。他告訴她不用擔心,錄取已是鐵板定釘的事兒。在秦校長的過問下,哪個導師都得認真對待。更何況,她初試的成績本就優異,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所以面試只要不慌張,心態輕松地發揮出正常水平就好。白雨笛看完短信,微微一笑。其實,白雨笛的復試也進行的相當順利。導師們的問題,恰好是她在本科中熟悉和持續關注的。特別是關于明清小說的有關問題,她答得尤其好。白雨笛發現,男導師們從一開始的故作威嚴轉換成了微笑示好,而女導師們則從漫不經心轉換成了正襟危坐。她知道,導師們已經修正了此前的固有成見,重新換了一副眼光和心腸認識她了。從小到大,這樣的情況她見得太多。因為美貌,她得到過許多贊美和好處,同時也承受過許多偏見和挫折。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矛盾永恒地蘊藏在萬事萬物中。這些定論,對白雨笛的成長而言,確實具有真理性。
白雨笛其實非常委屈。在她的人生歷程中,無論她怎樣努力,付出多少汗水,取得怎樣的成績,別人看她的目光,永遠多了一層欲語還休心知肚明的朦朧勁兒。似乎她得到的一切,不過是美貌,不過是男人們的憐香惜玉而已。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只繡花枕頭,白雨笛愈發努力上進,大學四年,無論學業還是能力的拓展,她樣樣走在別人的前頭。由于優秀,她獲得了一堆的榮譽證書來證明自己絕非人們眼中的庸常之輩。但她越是優秀,越是出類拔萃,周圍人看她的眼神便越發**。成見一旦形成,打破它就成了李白曾經遭遇的蜀道,難于上青天。
說起來,白雨笛的考研道路頗為波折。這一年,已經是她第二次參加考研了。饒是這次,理想中的學校因為英語受限幾分依然沒有考上。中國的研究生考試充滿了詭異,設置了許多不近情理的條條框框。不但政治要考,英語也是必考的。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你的專業能力有多強,只要政治、英語沒達到最低分數線,便一概被拒之門外,一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仿佛中國的研究生專業能力可以差些,英語卻是萬萬不能差的。而且只要走學術之路,一定會和英語的層層選拔考試相伴始終。所以很多考研的過來人不無戲謔地說,考研其實就是考英語。當然,其中的不近情理處近些年也引起了許多教授和學生的質疑,伐撻改革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但終是不了了之。前幾年,一位名教授因為英語最低線的硬性設置,致使老先生連續幾年招不到滿意的學生,因而憤而辭職。離職后的教授發表了一篇激憤的言辭,抨擊研究生考試中的種種弊端,造成轟動一時的新聞事件。可民間的呼聲再高,依然撼不動這條鐵的規定。
白雨笛很不幸地被英語挾持了兩年,第一年她的英語只差兩分沒達到報考院系的規定。當時她的外國文學史老師便建議她第二年改報其它的學校,不要再報考師大了。具有自主劃線的師大因為考生眾多的原因,每年將英語的分數線定的非常高,甚至有時會超過國家分數線十多分。這顯然對英語稍差的她非常不利。但白雨笛不愿離開師大,確切地說,她是舍不得離開方老師。翠柏般儒雅而博學的方老師在白雨笛的心田中長成了蔓藤植物,絲絲縷縷地纏繞進她的睡里夢里?蛇@是她隱秘的心事,不能為外人道的單方面暗戀。所以第二年,她依然固執地選擇了師大。誰知因為太想成功,太想做方老師的學生,白雨笛在巨大的思想壓力下在考研的前一晚開始失眠,兩天的考研,她竟連續失眠了三個晚上。當她渾渾噩噩地走出考場時,差一點暈倒在好友萍的臂膀里。于是命運殘酷依舊,悲劇再次重演。初試成績出來,她的英語又差了幾分。萬般傷心的白雨笛不好意思和方老師述說再次考研敗北的事實。她辜負了他的期望,可能這輩子做不成他的學生了。她覺得自己笨的無可救藥,只配躲在暗處舔舐傷口。后來到底還是忍不住和方老師訴說了考研再次敗北的情況。在聽到方老師關切話語的剎那,白雨笛的痛悔無處藏躲,裝出來的堅強瞬間被傷心的泥石流沖刷凈盡,呈現出光禿禿的無助。她哭了,對著電話那頭的方老師。他耐心聽她哭,然后哄孩子般地安撫她。那時,白雨笛差一點說出她為何如此傷心的深層原因。這個研究生,她并不是非讀不可的。她的父親其實已經給白雨笛安排了不錯的工作。她之所以如此執著地考研,就是不想離開方老師。她想用上學的方式光明正大地呆在他的身邊。白雨笛孩子氣地想,為了方老師,她要盡可能地賴在師大的校園里。可是她的一腔深情卻不敢流露出來,她的熾熱只炙烤煎熬著自己的那顆心。每當話到嘴邊的時候,她會拼盡全身的力氣硬生生地憋回去。她怕嚇著謙謙君子的他,更怕從此失掉他給予她的那份溫潤如玉的關切。她不能像《漁夫和金魚的故事》中的老太婆,因為貪婪,最終一無所有。思量再三,白雨笛凄凄哀哀地選擇了調劑。離開師大的季節,正值暑熱蒸騰的盛夏,過分明媚熱烈的陽光灼人眼目?崾畹难谉嶙尠子甑褘赡鄣钠つw患上了皮膚病,紅色的小疙瘩成片成片地趴伏在她的身體上。忍不住癢的白雨笛將大腿和胳膊撓得鮮血淋漓,破損的皮膚結成厚厚的血痂,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離開的那天,白雨笛穿著長衣長褲,拖著巨大的行李箱,無比留戀地在師大的校園里觀望了一番,然后才戀戀不舍地坐上了出租車。她不忍和方老師告別,更怕離別的愁緒讓她保守不住心底的秘密。她的心里,懷著惦念,三年后,只要她努力,還可以回來,還可以繼續做方老師的學生。這是她春暖花開的堅定夢想,無論如何,她要完成。
全部考生復試完畢后,負責人又交代了后續的一些事情,便讓大家回去等錄取通知書?忌鷤內齼蓛傻刈叱隽宋膶W院大樓,才發現外面飄起了雨絲。樓前的花壇里,一棵棵桃樹綻開了密密匝匝的粉色花朵。這些桃花在春雨的滋潤下,愈發瑩潤明麗起來。白雨笛沒帶傘,正發愁嘆氣時,一輛白色的福特車輕俏地停在她的面前。車窗打開后,徐老師微笑著擺手,示意白雨笛上車。白雨笛坐好后,徐老師道:“折騰完了,給你提前開慶功宴。說,想吃什么,想去哪里,隨便提,都依你!
白雨笛心內一動,“都依你”多么寵溺溫暖的詞句。徐老師對她似有若無的特殊關愛令白雨笛亦憂亦喜。她更愿意將之定位于老師對學生的單純愛護之意,無關男女之情。此刻,她只會感激地笑答:“哪里都可以,徐老師定吧!避囎訂拥乃查g,白雨笛言笑晏晏的臉無意間掃過車窗,忽然發現車窗外一個人咧著疤痕明顯的嘴,向她投來譏刺而不屑的目光。這個表情雖然短暫,卻被白雨笛盡收眼底。白雨笛一怔,記起了這個女生是和她同場的考生。她的那個動作,那種眼神,如此熟識,它們如同夢魘,如影隨形地糾纏著白雨笛許多年。
鄭曉紅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突然感到心冷膽顫。方才因導師們對她的頷首微笑而建立起的自信如潮水般潰退。靈魂里使勁摁下的自卑烈焰騰騰燃燒。她沒看錯,那個接走白雨笛的男人正是研究生復試時的一個導師。他和她的關系如此厚密,看來這次誰都可能不被錄取,而白雨笛卻一定會被錄取的。花瓶的背后,都有盤根錯節的關系。那些覬覦的眼睛,會想方設法博得美人的青睞,也許他們早已爭先恐后地為她鋪平了康莊大道。悲涼、嫉妒、鄙夷、惶恐五味陳雜地堆積在鄭曉紅的心頭。她突然恨起了白雨笛。她沒有的,她卻明確地彰顯著她的有。她汲汲以求的一切,白雨笛卻可以憑借一副好皮相,不費吹灰之力地擁有。擺在白雨笛面前的是花團錦簇的艷陽天,而她鄭曉紅的前途卻是霧靄茫茫的連陰天,什么都是晦暗不明的。其實,她鄭曉紅要求的并不多,她只想要公平。但這個世界,從古至今,有過真正的公平嗎?“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說的多么直白。法律面前尚且如此,遑論其他?鄭曉紅在社會上跌跌撞撞行走的這幾年,從未遇到過她所希望的公平。相反,她遇到的許多事,明確地對她宣告,這個世界本沒有公平。所有的規則和制度,都是為她這樣無權無勢的人設置的,而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則可以將規則視若無物,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他們的目的地。如此一想,鄭曉紅不由地感嘆她到底還是太年輕,太稚嫩,竟然天真地向弱肉強食的社會要公平。她的委屈怨恨,化成輕輕的嘆息,在腔子中風疾雨驟地翻滾,可呼出的激憤氣息,卻連稀薄的空氣都未曾震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