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歐正陽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被電話吵醒。是邱平安。

    “正陽，你以后幾天都不要去陽天文化傳播公司去調查了。等一會兒到我家來，你陪夏嵐一起去辦點事。就這樣。”

    邱平安每次給歐正陽電話，風格都跟某些培訓教材是一個風格：短、平、快。用最短的話表達自己最豐富的意思，然后不管你理解沒理解，聽清楚沒聽清楚，就掛斷電話。他估計認為你理解沒理解聽清楚沒聽清楚那不是他所應該關心的，而是接電話的人，具體來說，就是歐正陽應該關心的。因為，歐正陽不知道他給別人打電話，特別是給夏嵐以及其余幾個師妹打電話是不是也是這種短平快的風格。他不好意思問，夏嵐以及幾個師妹也沒提起過。

    所以，只要一接到邱平安的電話啊，歐正陽的神經是高度緊張的，精神崩得緊緊地，耳朵幾乎要豎起來，生怕自己沒聽清楚什么，而讓自己給漏掉了。而且，邱平安掛斷電話之后，他還要慢慢的咀嚼，揣摩一下邱平安的真實意圖，然后給自己摁下確定鍵。

    在學校學生餐廳胡亂吃點早餐之后，九點鐘，他來到邱平安樓下，撥了一下可視對講，自報了家門，獲允進去之后，一步一步的踩著樓梯來到了五樓。摁了一下門鈴，邱平安讓他在門外等了大約十分鐘，給了他一個黑色皮包，里面厚厚的一沓沓的東西，他一時沒想出會是什么。奇怪的是，邱平安卻沒讓他進門，大約一分鐘，夏嵐從里面走了出來，不理他直接一個人下樓了。

    邱平安示意一下歐正陽，讓他跟著夏嵐，然后說了一句：“由著她的性子，照顧好她。”

    歐正陽一頭霧水。

    夏嵐不是在澳大利亞聯合培養博士么，怎么突然回來了？跟著她干嗎，讓自己干嗎？怎么自己成了類似美國中情局的了？

    但看見邱平安已經關上門了，他也不敢問什么，只好跟著夏嵐下樓。還好，夏嵐沒有走遠，和他若即若離的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這讓歐正陽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夏嵐，她撐著一把傘，和自己走在江北大學校園里的故事。

    但此時沒有下雨，夏嵐也不理自己。

    走到馬路邊，夏嵐伸了幾次手，攔到一輛出租車，自己打開前門坐進去，卻沒讓司機開車。歐正陽知道，這是在等自己。便趕緊伸手打開后車門，一彎身鉆進去。

    “附屬醫院”。

    歐正陽一聽附屬醫院，腦子里猛然一個念頭閃現了出來。怎么可能？

    一絲緊張讓他手里一緊，意識到手里還捏著邱平安給他的信封，他還沒來得及打開看看是什么。夏嵐說的附屬醫院，讓他突然間感到邱平安給他的可能是錢。一念及此，便趕緊把信封打開，果然，里面是厚厚一沓嶄新的百元人民幣。

    他看了看出租車前排副駕座位上的夏嵐，用眼神詢問著，想知道邱平安讓他陪夏嵐到底是去干什么，為什么要給那么多的錢？

    夏嵐自顧自的擺弄著手里的手機，完全無視他的存在。05587741309

    歐正陽只好把邱平安給的一沓錢裝進錢包里，默不作聲的坐在座椅上。他心里隱隱約約的有點明白自己的任務是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感覺自己的這種想法，有點玷污了夏嵐。但這種想法有牢牢地抓住他的心思，他擺脫不掉。

    到了附屬醫院，夏嵐徑直打開出租車門，在醫院門口等歐正陽付了出租車車費，快到自己身后的時候，又自顧自的直往附屬醫院里面走。

    歐正陽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頭微地著，跟在夏嵐身后。他想問她到什么科室去，但試了幾次，沒敢張開口。

    夏嵐走進電梯口，直接摁了一下六樓，摁住開關門按鈕，等了一下歐正陽，然后低下了頭。歐正陽進電梯的一霎那，感覺夏嵐好像是突然臉紅了一下。不過，也有可能是剛進電梯，電梯內的燈光比較柔和。

    電梯上升時，歐正陽瞅了一下樓層數字，當他看到閃著紅光的“六”時，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任務了。

    他感覺自己被玩弄了。

    邱平安！

    張力中！

    這兩天見到的這兩個人，這一時刻和自己這時的處境聯系在了一起。只是，他們為什么可以想當然的擺弄自己，把自己完全當作了沒有任何想法的存在。他把手伸進褲兜，想把錢拿給夏嵐，自己然后就直接下樓。

    他摁了一下電梯的下行按鈕，但夏嵐重復摁了上行摁鈕，并用另一只手拉住了他。他發現，夏嵐的臉真的紅了，和電梯的柔和燈光沒有關系的紅。

    一猶豫之間，電梯“叮”的一聲，在六樓打開了。

    夏嵐松開拉他的手，出了電梯，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直接往六樓里面走。

    歐正陽無意識的也跟著出了電梯。

    電梯口對面墻上豎立著巨幅廣告牌，江北大學附屬醫院婦產科歡迎您！

    歐正陽看著這幅廣告牌，想想自己身處的地方，有點哭笑不得。他似乎是第一次和醫院打交道，沒想到竟然是在這個地方。

    他回過神來，已經沒有了夏嵐的身影。正猶豫著要不要、能不能到里面去找的時候，夏嵐從一個科室里走了出來然后把幾張單據交給他，說了聲“一樓，交費處。”

    歐正陽“哦”的一聲，接過單據，順便瞅了一下繳費項目，可視無痛人流，五千元。

    他抬頭看了一下夏嵐。

    夏嵐沒有任何表情，“我在觀察室等你。”然后轉身走進了一間科室。

    歐正陽進電梯，到一樓大廳交費處把五千元交上，拿著繳費回執重新坐電梯上六樓。等他去觀察室找夏嵐的時候，才發現里面已經等了好幾對排隊做可視無痛人流手術的人。他不敢把他們全都歸類為夫妻或者戀人，好幾對男女之間的差距，特別是年齡之間的差距，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對于夫妻或者戀人這個概念的理解。

    夏嵐孤單一人坐在最邊上的一張椅子上，把一個大大的挎包抱在自己懷里，眼睛盯著自己手里不停擺弄著的挎包拉鏈。

    她在緊張，歐正陽能感覺得到。

    他走到夏嵐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把繳費回執遞給她，順便看了她一眼，發覺夏嵐正在掉眼淚。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夏嵐掉眼淚。

    他的印象中，夏嵐是高傲而冷艷的，對任何人都有點拒之千里之外的意思。她留給歐正陽的感覺比較強勢，和眼淚應該是絕緣的。

    而現在的夏嵐正在掉眼淚。

    歐正陽從褲兜里拿出手帕紙，遞給夏嵐。她接過，胡亂的抹一下眼睛。非但沒有擦掉眼淚，反而哭的更兇了。

    歐正陽頓時更加不知所措了，他沒有對付這種場面的經驗，特別是一個仙女級別的漂亮女生在自己面前哭。

    他只能默默地不說話，繼續遞過去一張手帕紙。

    夏嵐突然趴在他肩頭低聲哭了起來，他更加緊張了，兩只手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不知道是該抱著夏嵐還是就那么尷尬的放著。由于夏嵐傾斜著趴在他肩上，他要用力保持自己身體的平衡，這樣更顯得自己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他同時發現旁邊排隊等候的人都在扭頭看著他們倆，他有點苦苦的笑了笑，別人都有點理解似的對他笑笑，特別是男的，那笑里似乎更多的包含著理解的成分。而女的則一絲輕笑之后，回過頭去，狠狠地用眼睛錐了自己身邊男的幾下，既有怨恨，更多的是譴責。

    歐正陽不知該怎么勸解，只能拍了拍夏嵐后背幾下。一分鐘后，夏嵐停止了哭泣，坐直身子，結果歐正陽遞過來的手帕紙，擦了下眼淚，又用力的擤了下鼻涕。看到歐正陽在有點不知所措的盯著自己，她突然“噗哧”一下笑了，臉上頓時如飛霞掠過。

    “看什么看，不認識怎么的？”

    歐正陽囁囁喏喏的不知該回答什么才好，半天，只說了一句：“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聽到這句話，夏嵐的眼睛頓時又紅了起來，大滴的眼淚劃過臉龐。歐正陽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看見夏嵐又哭起來，他一時情急，緊緊地抓住夏嵐的左手，堅定的說：“真的，別怕！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的。”

    他沒聽到夏嵐說什么，只看見夏嵐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點頭，是對歐正陽的回答，更是對他的肯定。

    “九號，請到手術室。”一護士在手術室門前大聲喊著。

    排隊等的人沒有人動身。

    “九號，請到手術室。”

    “九號，夏嵐，請到手術室。”

    夏嵐猛地身體震了一下，慢慢的站了起來。她看了看歐正陽，又回過頭看了看手術室。歐正陽從她那猶豫的眼神知道她內心在激烈的斗爭，在矛盾著。

    他想說句鼓勵的話，但不知道該說什么去鼓勵，在他和夏嵐兩個人都感到比較尷尬的這個時刻。

    他緊緊地攥了夏嵐左手一下，用力，向夏嵐傳達自己內心的堅定。

    夏嵐慢慢的站起身子，把旁邊的挎包塞進歐正陽懷里，然后轉過身，很快地走向手術室。在手術室大門關上的那一霎那，她回過頭看了歐正陽一眼，歐正陽對著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在后來的兩個人的回憶中，他們都認為，那一刻，真的是生死離別的感覺。至少對歐正陽來說，他的心一直被夏嵐在手術室通過一根堅韌的細線緊緊地拉著，越拉越緊，越拉越疼，讓他感覺喘不過氣來。他大口的喘著氣，粗粗的喘氣聲把旁邊排隊等著的一女的嚇得站起來，離他遠遠的。

    “你看你，一點都不在乎我，還說這手術沒有任何危險，一點都不疼。”

    “我緊張你啊，你看我不都一直陪著你嘛。”

    “你一點都不緊張我，你看人家，女朋友進去手術，你看人家緊張的，把襯衫全都給汗濕了。”

    歐正陽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那根線越拉越緊，勒住他的脖子。他感覺不行了，用雙手在自己脖子周圍像是要把什么給掙開似的往外掙扎。

    突然，手術室里傳來夏嵐的一聲慘叫：“林浩宣，你個王八蛋，***八輩祖宗！”

    歐正陽感到勒住自己脖子的那根線“嘣”的一聲，一下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