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傻根兄弟

    長夏末期，臨近立秋，炎熱還沒有退去，空氣里可以擰出水來。簡易的瓦房里，被褥潮乎乎，根本無法安然熟睡。王書記很早就起來，走出了村委會的院子。不遠處是一座小橋，很窄很簡單的水泥橋。一旦洪水來襲，很難通過。而且還是村莊里主要通道，行人是非常危險的。王書記站在小橋上，望著干涸的河床。有幾株蒿草孤零零的搖曳，偶爾飛翔野鳥。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照進村里，霧氣在河岸游蕩，遠處的山巔白蒙蒙。唯有村莊里裊裊炊煙是一道久違的風景。在城內城外，很少見到柴草生火做飯，煙火從灶堂奔向墻外的煙囪，突突竄出，晃晃悠悠飄散開來……

    看來村子里最缺的就是水，小橋下經過夏季也沒有流淌的水。此時，村子里有村民肩上擔著扁擔，挑著兩只水桶從山坡返回。王書記追問道，這是從哪里擔水。村民滿頭大汗說，三里外的山溝里。王書記望著匆忙而去的村民，心里泛起一股酸楚，看來這里生活用水都難啊。

    修橋，便于村民出行，找水，解決村民生活。王書記給自己留下作業。他要想法子完成。

    徐寧年輕，很快做好了飯菜，招呼王書記。說是就餐，其實就是小米粥和腌菜。因為王書記患有糖尿病，隊友們做飯都謹記，一切簡樸，填飽肚子就行，遠離肥肉大蝦之類。

    今天咱們開始走進貧困戶摸底，真正給他們解決實際問題。不是來報個到，敷衍了事。我們要找出問題的根結，找出路，永遠脫離貧困。光靠政府補貼，也只是勉強生存。一旦遇到大的困難，還得貧窮。我今早看到小橋下，竟然沒有水，干巴巴的。還看到村民從幾里外擔水吃，多艱苦啊。

    這里的村莊不是很集中，東一戶西一戶，高的高低的低，或是土臺石崗，或是半山坡。大部分是石塊壘墻，泥土照面，大坨架起幾根檁條，擔上木椽子，鋪上碎柴或是荊條，泥土找平掛瓦。灰瓦都是自古傳承下來的泥土燒制而成的技術。瓦質脆硬，但完全可以遮蔽雨水。

    小院子圍墻也是石塊，一人高。雞窩，豬舍，也是石塊。大部分人家院子里有幾顆楊樹，槐樹，或是杏樹桃樹，花椒……

    王書記進村時，那個黑不溜秋的憨厚漢子，印象極其深刻。他的冷冷的話語刺激著王書記的心。因此他說道，咱們要主動和村民熱情搭話，不要認為自己是政府派來的干部，真正做到和村民心連心，主動握手擁抱，不要嫌臟啊。

    隊友們都有些不習慣，擁抱村民還有些臉紅，心里憋不住笑出聲。王書記確實很坦然，在村委會支部書記帶領下，一戶一戶走訪。這些貧困戶大都是光棍漢，老弱病殘，渾身泥土。王書記反而主動貼近胸脯，來一個擁抱。這個擁抱拉近了干群之間的距離。村民不再陌生，也主動說起了家常話，吐露出心聲，說出了心中的苦楚和需求。

    讓王書記可氣可笑的是光棍子傻根。

    走訪傻根，村支部書記高海指著幾間老舊房子說，這就是傻根的院子。他們哥兩個，弟弟是小時候得了腦膜炎留下后遺癥，不能正常勞動。父母早就故去。有個智障女人不知哪里的，走路迷失方向，被弟弟發現帶回家。發愁怎樣送回去。這個女人還可以做飯喂豬。

    走，看看。

    好吧，就是這家。

    一位女人似笑不笑，手里拿著喂豬的瓢。蓬頭垢面，衣衫不整。靠在豬舍門口望著陌生人。幾間房子年久失修，大雨天恐怕漏水吧。王書記沒有搭話，太心酸了。走出小院，說道，傻根在哪里。

    村書記高海說，這個傻根，出外打工沒人用。在家種地之余，修路。他真有一股子犟牛脾氣，帶著殘疾弟弟義務修路。誰也說不動，一條道兒走到黑。這本來是村民集體等到冬季閑暇干的事兒。

    義務修路的傻根，有故事。王書記來了興趣，那一定看看修路的傻根。村書記高海說，隨我來吧。

    村邊有叮當的鐵錘聲。有兩個身影活動。汪書記說，那就是傻根吧。高海噗嗤一笑說，就是啊。

    這是一條還沒有收工的土路。是村莊走出去的必經之路。只有一條小徑曲曲彎彎。村委會決定修通這條路，但資金哪里來。三四里山坡小道，需要一大筆錢，拮據的村民是拿不出來的。只好等到冬季村民共同出力。

    傻根為何義務修路呢，一定要問個明白。王書記微笑著走過去，等走近傻眼了，這不是進村時懷疑自己是偷棒子的黑漢子嗎，哈哈，有意思真巧合啊。

    兄弟，你好，兄弟好，你在修路啊……

    幾次招呼，傻根楞柯柯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不認識眼前戴著眼鏡的人，也不懂得兄弟指的誰。但記得這個戴眼鏡的人摸進棒子地，是不是偷棒子的？

    還愣著干啥，這是縣政府派來的駐村第一書記，來看你的王書記。看你傻不愣登的，沒禮貌。

    嗨嗨……嗨嗨……傻根舉著笨重的鐵錘，身體僵硬矗立。厚厚的嘴唇動幾動說不出話，一勁兒嗨嗨。

    別不好意思，兄弟，你是好人。義務修路，為了大家伙兒。王書記一邊說走過去，伸出了雙臂擁抱傻根。

    我我……傻根躲不開，被王書記抱緊了。傻根一激靈，嚇了一跳。除了小時候爹娘抱過，再無二人擁抱。今天王書記的胸膛像是太陽熱乎極了，瞬間，傻根的額頭流汗，眼里蓄滿了淚花，心里的一塊冰融化了。

    你的事跡很典型，我要好好獎勵你。你說說心里話吧，有啥苦難，我想辦法。

    誰說傻根很傻，傻根打開了話匣子，王書記頻頻點頭，豎起了大拇指……

    這條道兒難走，孩子們上學很危險，大雨天有洪水，有幾次孩子險些被洪水卷走。到處是陡坡，石塊。黑天瞎火的絆跟頭摔跤。我要修好這條路。村民都出外打工，反正我沒人用，就在家閑著，不如把勁頭兒用在修路上……

    微風吹拂，傻根的干枯頭發隨風擺動。光著膀子，黝黑的皮膚，手中的鐵錘舞動生風，叮當叮當，臥牛似的石塊在鐵錘下分崩離析……弟弟傻二也不傻，手腳勉強可以活動，但心靈巧，碎石塊移動到獨輪車上。有哥哥傻根推到路邊倒掉。

    這是多么獨特的風景啊，那些周游名勝古跡，漂洋過海，大把的銀子撒到異地，卻看不到自己的窮苦農民兄弟的博大胸懷。王書記天生憐憫苦難弟兄，控制不住男子漢的熱淚，歪過頭任淚水狂奔……

    傻根兄弟，這幾千米山路不會白流你的汗水，大家都牢記美德。等著吧，我要給你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