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冷，畢竟立冬已過，周方穿上了皮夾襖，又精神又時髦，竟有些初次見他的神韻，葉曉棠忍不住夸贊他的衣品提高了。周方有些不好意思，說：“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葉曉棠想起那夜見過的周方媽媽，確實(shí)是個優(yōu)雅美麗的女人，她有這樣的品位太正常不過。不過葉曉棠心中還是小小嘆息：帥是蠻帥的，可是，穿得還真像個直男啊！

    周方看葉曉棠桌上放著一個新的熱水瓶，問她是什么。

    葉曉棠說：“我在微信上訂的豆?jié){，就是鎮(zhèn)上茅家園的，你要不要嘗嘗？”

    周方忍不住要嘮叨：“曉棠，豆?jié){是不好用熱水瓶裝的。”

    葉曉棠全不理會，說：“人家賣給我的時候我就這么裝的，‘私家磨坊’，古法研磨呢，我買了一瓶。”

    周方問：“多少錢？”

    葉曉棠說：“三十。”

    周方說：“嘖嘖，太貴了，就你這種城里人買。”

    葉曉棠振振有詞，說：“這你就不懂了，工藝值錢呢，古法研磨，石磨磨出來的。我買了一瓶，給分局每個人都嘗嘗。”

    周方不以為然：“有時候看你挺聰明，有時候又覺得你傻乎乎的，我在大酉生活了這么多年，都沒有見過石磨磨出來的豆?jié){，就你相信！你可知，我們大酉可是一座山都沒有啊。枉你還是學(xué)法出身，這是典型的虛假宣傳吧！”

    葉曉棠被他說得不高興了，說：“那你別喝。”

    周方舍不得她難過，還是做出求品嘗到姿態(tài)，遞了個空杯子給葉曉棠，說：“先給我嘗一杯。”為了表現(xiàn)更逼真，周方還把盛豆?jié){的杯子放在冷水盆中，又特地拿勺子攪拌以加速冷卻，還說：“你看著，我現(xiàn)在就喝，夠不夠捧場？”葉曉棠朝他撇撇嘴，說：“還說不喝呢，比誰都急!”

    周方說：“不喝你又生氣，喝了你又說我，所以說做人難呢！我長這么大倒是沒有喝過‘古法研制’的豆?jié){，嘗嘗什么味道！”

    葉曉棠又拎著熱水瓶去別的辦公室給每個同事都倒上，每個人都很開心，老胡還要了兩杯。

    給林姐倒豆?jié){的時候，林姐卻問了一句：“茅家園的《食品經(jīng)營許可證》的范圍沒有熱飲制售啊，只有預(yù)包裝食品專賣。”

    葉曉棠有些尷尬，拎著熱水瓶不知是倒還是不倒，林姐不好意思了，抱歉地說：“給我倒上吧，小葉，你別生氣，我是職業(yè)病。”

    葉曉棠倒了一圈豆?jié){回到辦公室剛剛坐下，突然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葉曉棠回頭一看，原來是周方不小心把杯子摔倒在地。她驚問他怎么了，周方說：“我想吐……可能是豆?jié){中毒了。”葉曉棠驚慌失措，立刻卻找王局，王局一看也嚇壞了，周方掙扎說不需要，只要休息一下就沒事。可是他坐也坐不住了，趴在桌子上，臉色煞白，王局立刻撥打了120。葉曉棠幾乎哭出來說：“你們誰喝豆?jié){了嗎？豆?jié){有問題！”大家面面相覷，誰都沒喝，還燙著呢，只有周方采取了冷卻措施，搶先喝了起來。

    120的車很快就到了，頭重腳輕的周方把手伸向不知所措的葉曉棠說：“曉棠，我想你跟我一起去……”王局立刻準(zhǔn)假，說：“小葉，你跟周方去醫(yī)院，好好照顧周方。”

    葉曉棠被周方彌留之際似的眼神弄亂了，周方也就此拉開了恃病而嬌的帷幕。

    周方自己都判斷出了自己是豆?jié){中毒，果不其然，醫(yī)院檢查化驗(yàn)下來也確實(shí)是豆?jié){中毒，準(zhǔn)確來講，是沒有熟透的豆?jié){中的皂素和抗胰蛋白酶等有毒物質(zhì)引起的中毒。

    葉曉棠無法面對聞訊趕來的周方父母，他們都在病房呆著，只有她坐在走廊里不敢進(jìn)去，醫(yī)院的蘇打水味刺激著她，她想起了那年哥哥的病房，她不想進(jìn)去，她怕有不好的消息。她也無顏面對周方的父母，她深知周方這么大小伙子對于家庭的意義。另外，還有一個恐懼的消息的她腦海里翻滾：難道我真是屬細(xì)菌還是病毒的？

    病床上的周方在打點(diǎn)滴，他自我感覺已經(jīng)好多了，本來豆?jié){中毒就不是恐怖級別的食物中毒，潛伏期只有30分鐘至 1小時，主要表現(xiàn)是胃腸道反應(yīng)，可能還會有頭暈無力，連發(fā)熱都沒有。周方倒是沒想到自己會反應(yīng)這么大，一般情況下豆?jié){中毒不需要治療就可以自愈，只有重者和抵抗力比較低的兒童需要到醫(yī)院治療，大概是自己喝太多了，還是昨天夜里著涼了，又或者是最近心思太重了——一直沒有找不到跟葉曉棠走得更近的突破口。周方看著父母都在床邊，滿臉的焦慮，他只覺得自己太不孝了，讓父母如此擔(dān)心，特別是父親，仿佛瞬間衰老，周方的心被揪痛了。周方明白，在父親心里，他大概已經(jīng)是他唯一的兒子了。

    媽媽眼里是淚花，握周方的手冰涼而無力，周方感受到了她的慌亂。媽媽責(zé)怪他說：“早飯吃得好好的，為什么到單位還要喝豆?jié){？”

    周方不想說是葉曉棠的豆?jié){，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說：“我就是突然想喝了，自己去買的。爸媽，我沒事了，豆?jié){中毒，就是拉拉肚子，你們別擔(dān)心，我自己學(xué)食品的，能不懂嗎？”

    父親有些動氣，說：“善游者溺，不要仗著自己懂點(diǎn)食品知識就胡來，現(xiàn)在食品安全狀況也是太亂，你一個食安局的都能吃中毒，普通老百姓更不要想了。”

    周方弱弱地解釋道：“這就是意外……”

    父親臉拉得好長，說：“你自己管著二卯的食品安全，現(xiàn)在自己在二卯食品中毒了，這不是笑話嗎？！我這是沒遇到你們領(lǐng)導(dǎo)，遇到了我肯定要說道說道。”

    周方不說話。媽媽阻止父親的嘮叨，說：“好了，你少說兩句了，孩子還病著呢……”

    周方牽掛葉曉棠哪里去了，問：“曉棠呢？”

    媽媽說：“在外面走廊里坐著，剛才你睡覺的時候一直在的。她是來照顧你的嗎？”

    周方想見她，但是礙于父母在這說不出口，靈機(jī)一動說：“媽，我餓了，你回去給我熬點(diǎn)粥吧。”

    媽媽嘆了口氣，說：“兒子大了。老周，我們先回去吧，給兒子熬粥。等下媽送過來啊。曉棠愛吃什么？我給她做。”

    周方想了想說：“熬點(diǎn)甜品帶給她吧，吃甜品讓人心情好。”

    媽媽點(diǎn)頭，說：“好的，就銀耳羹吧。”

    周方又叮囑起來：“媽，把我的PSP帶給我，我在醫(yī)院無聊呢。”

    父親卻反駁他說：“你同事不是在這嗎？玩什么游戲？跟人家交流交流思想，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知道嗎？”

    周方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

    夫妻倆出了病房遇到了神情渙散的葉曉棠，他們沒有看到她的內(nèi)疚，只是感動于她因?yàn)樽约簝鹤又卸揪谷蝗绱私箲]。葉曉棠被他們看得好不自在，只是他們的眼里居然沒有半點(diǎn)責(zé)怪，葉曉棠不由心虛得緊，大概周方?jīng)]有告訴他們中毒原因的實(shí)情，葉曉棠簡單問候了他們，然后幾乎是逃向了周方病房。

    她低頭走進(jìn)病房，看到周方面容蒼白，心中內(nèi)疚至極，這個時候就算他要她做同妻，她也一定義不容辭。

    周方長嘆一聲，說：“哎，你要對我負(fù)責(zé)啊。”

    葉曉棠理虧，垂下眼睛，說：“嗯。”

    周方又問她：“你這個屬于殺人未遂嗎？”

    葉曉棠看他還有心思逗樂，估計他情況還好。但是聯(lián)想起哥哥之前有過假愈期，還是擔(dān)心周方，說：“別貧了行嗎？是我對不起你。”

    周方卻笑著說：“沒事的，有你陪我我就好了一半了。”

    雖然病房并沒有其他人，但是葉曉棠還是耳朵發(fā)燙聽不下去，拿著熱水瓶要出去，說：“我出去打點(diǎn)水。”

    周方覺得她害羞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周媽媽送來粥的時候眼神里全是“打擾了”的尷尬，而且果然沒有帶PSP過來。周方反復(fù)說自己沒事，可是媽媽哪里放心，話還沒說眼淚又出來了，說：“中毒這么大的事，你怎么當(dāng)兒戲呢？你要是有點(diǎn)什么事，媽媽可怎么辦？”

    葉曉棠深以為然，當(dāng)年哥哥都出院了，哪里曉得還是突然復(fù)發(fā)一命嗚呼。此次周方中毒是因她而起，她怎么也要看著他徹底好起來。

    周方對豆?jié){中毒有自己的判斷，安慰媽媽說：“媽，真的沒事的，我不過住著普通病房，真的沒事的，說是食物中毒，不過是胃腸道反應(yīng)，小事不要嚇出大事。”

    媽媽半信半疑，周方又說：“媽，我想睡覺了，你先去回去吧，有曉棠在這邊陪我呢。”

    周方媽媽聽出兒子要趕她走的意思，驚覺兒子已經(jīng)到了“要媳婦不要媽”的年齡。不過，不管怎么說，周方也比方周要讓人省心，想到這里她擦擦眼淚也就走了，再三拜托葉曉棠照顧好周方。葉曉棠頭都不敢抬，不知怎樣面對這位憂心的母親，因?yàn)檫@一切的傷害都是她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