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作者:
七月的墨如 更新:2016-05-22 20:55 字數:8007
進教室前,丫丫老師再次檢查了手中的課本、教案和課堂記錄薄。確保沒有落下其中任何一樣時,才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踩實腳下的高跟鞋,推開門走上講臺。
“上……”丫丫抬起頭,本想喊“上課”,卻呆住了。
班里只有一個外號叫“排骨”的同學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上,自顧自地玩著手機,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進來。
“同學們呢?”丫丫問排骨。
“上體育課了。”排骨猛然一驚,抬起頭,手機還拿在手上。
“這節不是語文課嗎?怎么變成體育課了?”丫丫一邊說,一邊轉身找貼在黑板旁邊的課程表。奇怪,平日好好地貼在那里,現在居然不見了。
“是體育課,老師您記錯了吧。”排骨把眼睛從手機屏幕移到丫丫的臉上。
“是嗎?可我記得很清楚啊,應該不會錯,會不會是你們搞錯了?”丫丫一邊和他說,一邊在腦海中極力回憶。
排骨看著丫丫,然后把手機放在右耳邊,用一只手捂住左耳,大聲說:“喂,老大,你們在上體育課嗎?哦,體育老師都來了啊……嗯,我沒事,就是確認一下這節課到底是什么課……因為語文老師過來上課,大家都不在……哦,是體育課,沒錯吧,嗯嗯,好,我跟她說……對了,記得幫我跟體育老師請假,我腳扭傷還沒好……嗯,就這樣,拜拜!”
排骨掛掉電話,對著講臺上的丫丫老師聳聳瘦肩膀,雙手一攤:“看,沒騙您吧?是您記錯了。”
排骨口中的“老大”是這個班的班長,丫丫沒理由不信他們。可是,怎么會記錯呢,她明明記得就是語文課,真奇怪。
丫丫只好匆匆收拾了放在講桌上的課本和教案,半信半疑地準備離開教室,回辦公室里去。
“老師!”忽然,隨著一聲大叫,一個女生“砰”的一聲撞開門,半個身子靠著門框,呼哧呼哧地喘氣。
“怎么了?”丫丫看著她問。
“老師,劉芳……劉芳跳樓了……”女生依然喘著粗氣。
天哪!沒等她說完,丫丫一下子沖出教室,撲到欄桿上往下看。果然,班里的學生已經在校園里亂作一團,尖叫著,哭著,一群女生圍著劉芳,丫丫只能看到她的兩條腿露在外面,似乎還在抖動。丫丫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幸虧排骨在旁邊扶了她一把。丫丫甩開排骨的手,脫掉高跟鞋,開始沒命地從五樓樓梯往下跑。
終于到一樓了,丫丫一把推開人群,“劉芳,劉芳!”我大喊著。
人群散開,劉芳從地上坐了起來,笑嘻嘻地對著丫丫笑。
“你……”丫丫迷糊了。
“老師,您真的相信了!哈哈哈,今天是愚人節啊!”
“老師,您太好騙了!”學生們七嘴八舌地起著哄。
“喂喂,大家說說,我演技不錯吧?”排骨在人群到處跑跳,到處討著好,活像一只轉世的孫猴子。
“還有我!”剛才報信的女生一邊把鞋子放到我腳邊,一邊不忘了加一句。
“愚人節?”丫丫呆站在那里,自言自語。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剛才奔跑中忽略的疼痛,此時正一股腦地往上鉆。
學生們依舊在笑,在鬧,在歡呼,在慶賀他們的勝利。這個時候要是有人仔細觀察,丫丫的臉色已經開始由受驚轉為難堪,甚至蒼白,她的心也撲通撲通,越跳越快,這個人應該是我。當她的這種變化和心跳抵達我這里的時候,我正順著一陣穿堂風尋找一個相對陰涼的角落,那窗外的陽光實在太明亮,我受不了。
我看著丫丫,看著她慢慢恢復到正常的情緒,當全班學生齊聲大叫著“丫丫老師,愚人節快樂”時,她已經完全回過神來了。
丫丫先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又似乎在陶醉地享受著什么,然后慢慢睜開,對著她的學生們微笑:“謝謝……”
我忍不住冷笑起來。丫丫的右臉忽然抖動了一下,只有我注意到了,我還知道這顫抖是因為她右耳后面一根頭發絲的痙攣,那種細細的疼痛。
丫丫用手按了一下耳后,說:“同學們,瘋也瘋夠了,現在回去上課。”
丫丫由學生們簇擁著走進教室。
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打起盹來。
(二)
大二的一個周六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樣,無所事事地蜷在宿舍的床上睡懶覺,到圖書館學習的計劃再一次被我推到了下個周末。
是啊,經歷過高考沙場的人了,好不容易可以抓住青春的尾巴好好享受下了,誰愿意還像高中時候那么拼命地去學習呢?于是,我翻了個身,拿起手機打開網頁開始瀏覽。那些花花綠綠吸引人眼球的八卦新聞便在我無聊的瞳孔下一條條綻放。
忽然,手機滴滴地震動了下,跳出一條短消息。是丫丫,我的死黨,就住在我對面的宿舍。
“嗨,美女,我要回家一趟,下午不能和你一起逛街了哦。”
切,誰信呢!丫丫是班里出了名的糾結鬼,她老是在一件很小的事情上拿不定主意,換來換去的,而且喜歡把她的矛盾心理和我們分享,讓大家陪著她一起糾結。和她相處兩年了,她沒主見的性格,我真是受夠了!
我關閉短信,繼續上網。過了15分鐘左右,手機再一次震動。
還是她。“哎呀,今天校園門口真是熱鬧啊,各種各樣的名車都來了,走上車的可都是我們學校的美女啊,尤其是咱們外語系的。”
我讀完消息,心里悄悄一笑,看來還真的回家了啊,這次倒是挺干脆的,說走就走。
“你是不是羨慕啊,呵呵。”我隨意地回復道。
“你才羨慕呢。”她很快地反駁了。
“和你開玩笑的了,別生氣哦。對了,你等到公交車了嗎?”
丫丫的家就在我們讀大學的城市,轉兩趟公交車就可以到,真好!不像我們,家是省外的,要一個學期才能回去一次。
“嗯,就快等到了吧,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她回復道,還夸張地用了三個驚嘆號。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丫丫揪起來了,很快發了個問號過去。我們的手機都辦了校園套餐,每個月不單有幾十分鐘的免費通話優惠,還有免費短信一千條任我們隨便發。我常常想,移動公司真是體諒我們大學生經濟困窘又無所事事的孤單現實啊,推出這么一個優惠的套餐,即使通話時長不夠用,還有上千條的免費短信供我們排遣漫漫的閑暇時光。
“我看到藍辰了,他上了一個四十多歲女人的寶馬……”
“天哪,不是吧,原來之前的傳聞是真的啊。”我很快地回復道。藍辰是我們班的大帥哥,想當初剛上大一的時候,不但迷倒了我們班的不少女生,連外班的女生也都慕名前來接近他。可是,這兩年來,終究沒有一個美女打動他的心,后來就傳出他被富婆**的消息。我當然是不相信的,雖然他是帥哥,可是看起來那么風度翩翩,又才情滿懷,怎么會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呢?但是,如今居然被丫丫看到了,真是可悲啊。丫丫雖說講話比較夸張,可是這樣嚴重的事情,想必她也是不會胡亂杜撰的吧!
丫丫回復了。“是啊,那個女人還真是挺有氣質的,很知性很優雅哦。”
我睡意全無,上癮一般地和丫丫來回發著信息,八卦著并適時地感嘆著。心里至始至終充盈著一種不那么舒暢的感覺。那個藍辰,是多么優秀的一個男孩啊:學習好,舞跳得好,溜旱冰的時候又那么帥、那么好看……
丫丫一直和我發著信息,她上了車,下車,轉車,然后再下車,我們一直沒有斷線,她一路和我說著她的見聞,每次都用“告訴你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或者“告訴你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勾起我的好奇心,然后我也跟隨著一路發表著我的驚訝,感嘆,以及評價。公交車上大學生情侶的露骨親熱,車窗外油菜田里拍照的畢業生,公交車站牌下被丫丫撞破的隱形師生戀,等等等等,都讓我們倆操碎了心。
“呵呵,你這一路,所見頗豐的啊,可以寫一部長篇了。”我調侃道。
“唉,世風日下啊。不過,和你分享可是我的好品德哦!”
“好吧,好吧,那我謝謝你啦好不好。你應該快到家了吧?”
“嗯,已經走到小區外面的廣場了。天哪,我沒看錯吧?”丫丫發來這么一個可謂揪心的,令人大呼小叫的短信。
“出什么事了,看到什么了?”我忍不住也裝作很驚訝的樣子問道,說實話,這么多的一驚一乍,已經弄得我有點累了,手指按短信也按得生疼。這樣的短信,到了此刻,只是為了附和她而已。
“我要告訴你一個真真正正的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不過呢,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丫丫一如既往地鄭重地回復。
看著手機,我撲哧一聲就笑了。她這一路,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還少嗎?
“你少賣關子了,愛說不說。我累了,我要睡覺了。”我飛快地回復完,就丟掉手機,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手機在枕頭下每隔兩分鐘,就“滴滴”一下。我忍不住又把它摸了出來。
丫丫已經發了三條過來。
“還是不和你說了吧,我回家了先,回到學校再告訴你。”
“哎呀,你知道我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你知道嗎,我看到李昊和一個女生在KFC吃飯。哎呀,我好糾結啊,我該不該和你說啊?”
“喂,你收到沒有呀?你沒事吧?”
丫丫的口氣很急,我看完信息,“騰”地一下翻身坐起來,我也急了!李昊是我的男朋友,我能不急、能不震驚嗎?但是我的第二反應令我馬上鎮定下來,丫丫這家伙,一定是在逗我呢,想試探下我的反應,然后看我緊張兮兮的樣子,她就會使勁地笑話我,我可不上當!嗯,對對對,一定是在逗我玩呢,說不定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呢。哪里有那么多的“驚天地泣鬼神”都剛好被她看到了呀,這家伙居然敢對我糊弄我!
我從剛才的信息聊天中徹底清醒過來,不禁有點生氣丫丫的這些舉動,真是把我當小孩子一樣地哄騙啊!
想到這里,我疾言厲色地回復道,“丫丫,你少來了,你這一路都是在逗我玩的吧,趕緊收手啊,不然我不客氣了!”
“好吧,我承認之前和你說的事情是有點夸張,可是這次是真的,我確實看到李昊了!”
“丫丫,你再看看那個女生,會不會是他妹妹?”我焦急地問。
“不是,上次我們一起唱K的時候,我見過他妹妹的。我敢保證,絕對不是他妹妹!”丫丫斬釘截鐵。
“那或許是他的朋友呢?他的女生朋友也很多的,朋友之間一起吃個飯也沒什么。”發出這條信息,我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
“嗯,可是他們在互相喂飯哦,你一口我一口的。”
我如雷轟頂,一下子倒在床上,淚水開始在眼眶里打轉。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呢?嗯,我一定要過去看看。
“丫丫,你等著我啊,我很快過去,你幫我跟著他們。”
“什么,你要來啊。有這個必要嗎?我手機就要沒電了,我媽還在家等我呢,我得回家了。”
“丫丫,你要是夠朋友,你就幫幫我,我現在去找你!”
“我不和你說了,我手機真的沒電了……”
此刻的我,已經顧不得埋怨丫丫的不講義氣,心急火燎地下床穿衣,,然后沖出門。
學校門口確實很熱鬧,美女搖曳,豪車游龍,可是這些關我什么事呢?我攔了一輛的士,迅速鉆了進去,囑咐司機開快點。我偏頭對著窗外,悲悲戚戚地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光怪陸離的廣告牌,回憶著我和昊之間的往事,心情焦灼而悲痛。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下了車,甚至沒等司機找錢就走了。我迫不及待地來到了丫丫所說的那間KFC。它時尚休閑的氣息在吸引著無盡的學生情侶進進出出。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進去。人很多,我飛快地搜索著,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李昊的身影。 不必說,他們已經離開了。
我拿出手機,撥出李昊的號碼,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關機?我的心一下子就冰涼了。關機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丫丫所說的是真的?
(三)
丫丫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經過一條又黑又長的巷子,那巷子窄得只能容兩個正常體重的人并排經過。
這天晚自習本來已經下課了,可是一起打架事件耽擱了她的下班時間。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剛下課,學生們正陸續地收拾東西回宿舍,三四個隔壁班的男生經過她班的教室。她班里的幾個男生也剛好出門,雙方在教室門口打了個照面,本來雙方接著走路就沒事了。可是,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壞就壞在這一眼。兩幫男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目光沒有移開,停在了對方臉上——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幾秒后,雙方就打起來了。
等丫丫處理完這起事件,一看表,已經夜里十點多了。
她走近巷口的時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猶豫了很久,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其實丫丫并不害怕走這條巷子,她只是害怕自己的希望再次撲空,徒然經歷多一次的折磨。她無數次想象過自己在這條巷子里被幾個男人輪流**的情景。她期待這個,如發了瘋一樣。
應該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對,月黑風高,電視里都是這樣演的,小說里也這樣寫。丫丫穿著一條潔白的連衣裙,**鼓得高高的,一條窄窄的亮色腰帶盈盈一握,圈出很動人的腰線。她把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故意踩得咯咯響。迎面走來兩個**上身的粗大男人,短褲在身上隨便掛著。其中一個,臉很大,像是一個放多了堿、蒸得發腫發胖的饅頭;另外一個,一臉的胡子拉碴,還叼著煙。他們對丫丫講著臟話,眼珠子在她身上摸來摸去,逼得她扶著墻一步步后退。這時,有人在身后拍了丫丫一下。丫丫轉過頭,看到一張臟得像泥水地面一樣的臉和一個雞窩頭。丫丫縮在墻上,等著他們來按住她,脫她的衣服,然后一個一個地捅入,在她身上肆意**,直到她被折磨至奄奄一息。丫丫想,最好他們走之前再把口水吐到她臉上和裸露的**上,揪掉她的頭發,撕爛她的嘴……
這樣的畫面每天都在丫丫的腦海中出現,每天走在巷子里的丫丫都在期待著這一幕的發生,她快瘋了,我知道。
我叫張小琳,三年前的那個深夜,我就躺在丫丫腳下的這條巷子里,就是這里,沒錯。看,就是丫丫現在高跟鞋下面的那塊地,冰涼冰涼的。沿著這鞋子,月光斜斜地鋪過去,在地上畫出丫丫的身影,恰好和我當年躺在地上的身子重合——一個優美的輪廓。
我躺在地上,全身疼得失去了知覺,丫丫拿了濕巾使勁在我臉上和嘴角擦,丫丫一邊擦一邊哭。我看到那濕巾殷紅一片,我還感覺到頭皮發麻,上身冷得緊。
我抓住丫丫的手:“李昊,李昊呢?”
丫丫不說話,只是哭。我無力地松開手,看著天上的月亮,它也在看著我。風呼呼地吹來,整個巷子燈火輝煌,有一個大機器在急促地大聲叫著:“完了!完了!”我瞪大眼睛,看到上面寫著:警察。
“琳琳,琳琳,對不起。”丫丫使勁地抱住我。
“李昊不要我了,他有別的女人了,是嗎?”我無力地問。
“琳琳……”
(三)
我叫張小琳,大家都叫我琳琳,我經常夢見自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穿一件白色連衣裙,在滿是花瓣的馬路上,提著裙子一路跑,一路跑。
我從不敢轉身和停下腳步,因為兩邊和后面盡是刀子樣的目光和一張一合的嘴巴。我背后沒長眼睛都能夠看到。
“你不是我們這里的人,你不是你爸媽親生的!”鄰居的王大嬸站在最前面說,她的嘴像個血洞,深不見底。
“你是沒人要的孩子!”小學同桌站在講臺上說,她的手指準確指向我。
“你不是你父母生的,你親媽不要你了!”很多人在我身后大聲說,我扭過頭,只看到很多閃閃縮縮的目光,趴在墻上、樹上、天上和我身上。
“琳琳,你是我的親骨肉。”媽媽來了,她站在我面前,向我伸開雙臂。
從無數個這樣的夢魘中驚醒后,我總會第一眼就看見媽媽,看見她坐在床邊看著我,無數次地給我肯定和令我安心放心的答案。她給我描述我出生時候的情景:難產,羊水渾濁,我一生下來就在保溫箱里呆了半個月。她還經常鬧著手臂痛,說是月子里給我喂奶時間長了導致的。現在想來,媽媽的話令我心安,也令我絕望。
直到高考后的一天。媽媽親口告訴我,之前都是騙我的,是為我好,為的是我能夠專心學習。現在我該上大學了,也長大了,理應告訴我真相。我的親媽果然如大家所說,是別人。而且,我當年是個被拋棄了的孩子!親生父母為了保住工作,將第二胎的我一出生就送給了遠房親戚,即我的養父母。
其實,我并不怨恨自己的養父母,他們對我呵護備至、待我恩重如山。可是,我無法理解他們的所謂善意謊言。在我極力想要得知真相的那些年月,身世之痛如一根刺,時時在扎著我,扎得我傷痕淋漓,又無可訴說。
這些陳傷舊痛,被我壓抑在心底,卻又總是在不經意間,無可遏制地噴薄而出,不是擊中自己,就是擊中身邊的人。多年來,隱藏心事、舔舐傷口似已成為一種自我保護的習慣,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在我剛剛得知真相的那一年,我恨透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恨他們拋棄了我,更恨他們生了我,卻不要我!有時候,我也會恨自己的養母,一個我叫了十九年“媽媽”、一個我深信不疑、無數次給我信心、最后又親手摧毀這一切的女人,但一想到她多年來對我的好,我又矛盾不堪,糾結到頭痛。
幸好,我遇到了李昊。那是個優秀到讓我既仰望又卑微的男生,他的身材像夏天的楊樹那么挺拔,笑容像秋天里的音樂那樣干凈,手指像冬天的火爐一樣溫暖,他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走到我的生命里。
空氣里有花蜜的下午,校園田徑場的草地上。我總是盤腿抱著膝蓋問對面的李昊:“你會離開我嗎?”
“傻瓜,不會的。”李昊用手指刮一下我的鼻子,一臉的疼愛。
“永遠都不會嗎?”我不死心。
“嗯,永遠都不會,除非你不愛我了。不,就算你不愛我了,我也會守在你身邊……”李昊認真地說。我撅起嘴巴:“討厭,人家都不愛你了,你還粘著我干嘛?”
“傻瓜,你這輩子就是我的,跑不了啦!”李昊拉起我的手,放在嘴邊。
他的眼睛真漂亮啊,漂亮的眼睛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把我都看得融化了。
(四)
丫丫半靠在床上,看到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向十一點。
這一天過得好慢啊,她想。剛才走過那條巷子,她感覺像是過了一年,最起碼也有兩三個小時吧,可是現在看來,也只是十分鐘。
丫丫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一切都整齊地不得了,她忽然火了,用手使勁撕扯著垂在胸前的頭發,歇斯底里:“你個賤人,咋就沒被糟蹋呢!”
我差點被丫丫的撕扯動作抖落下來,打了個趔趄,趕緊重新站穩。
“琳琳,我不是故意騙你的,那天真的是愚人節,就像今天一樣。”丫丫忽然抱住膝蓋哭起來。
“可是你害了我,害了我一輩子。”我輕輕地說。
“我只是想逗逗你,沒想到你會真的出門,更沒想到你會被……”丫丫泣不成聲。
“那天我一個人在大街上傷心了很久,天快黑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身上沒帶一分錢,手機也沒電了。我攔了好幾輛的士,我說我到了學校一定會回宿舍拿錢給他,可是沒有一個司機愿意相信我。天越來越黑了,你知道我多害怕嗎?”我的聲音細細的,像一條絲線,從最近的地方鉆進丫丫的耳朵。
“琳琳,對不起,這三年我都過得好折磨。”
“我知道,這是你應得的。如果不是你的惡作劇,我就不會被……,李昊也不會離開我。”一提起李昊,我聲音有點顫抖。
“琳琳……”
“丫丫,你不要說。你知道嗎?他們,好臟好臭的三個男人,他們不顧我的慘叫和掙扎,他們打我、罵我、踢我,我好害怕好痛啊!你和李昊為什么不來救我?”我忽然大叫起來,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丫丫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琳琳,你不要嚇我,你去找李昊吧,是他拋棄了你,都怪他!”
許久,丫丫從被窩里露出頭,我看到她的淚水流了一臉,如月光下一朵破敗的菊花。
“唉,又是個噩夢。琳琳,你在天之靈,原諒我吧。”丫丫在心里想。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平生最恨人家騙我。”我幽幽地說。
“琳琳,你在哪里?你不要嚇我,我好害怕。”丫丫全身都在顫抖。
“害怕?我害怕的時候你在哪里?我被人**了啊,**,我多不愿說出這個詞,可是居然發生在我的身上。我被他們打罵,打得到處都是血,我哭得暈了過去的時候,你在哪里?我被警察送回學校,鬧得全校人盡皆知的時候,你看到了嗎?那些眼睛像長在我的身上,我每天都不敢出門。我后來知道李昊那天沒有和別的女生約會,是你在逗我。可是,當李昊知道了我的遭遇,明明已經拋棄我的時候,你為什么還要騙我?你為什么和我媽媽一樣,總是在編造美麗的謊言?你知道我多難過嗎?”我說著說著,自己也流下淚來。
“琳琳,我那時候就想著讓你趕快走出陰霾的日子,李昊那個王八蛋,一聽說你被……,轉身就走……”丫丫擦了把鼻涕,似乎沒那么害怕了。
“我知道,然后他還換了手機號,讓我們找不到他。他拋棄我就算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怎么就知道我受不了打擊?怕我受打擊,你就可以去買張新手機卡,以李昊的名義,每天發甜言蜜語來哄我嗎?為什么你們每個人都可以騙我?為什么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謊言?”
丫丫感覺右耳后邊不斷有汗水流下來,她不知道那是我的淚水。
我叫張小琳。三年前一個春天的早晨,陽光明媚,正讀大二的我,從學校宿舍樓六樓徐徐飄下,帶著滿身心的傷痕。我聽到自己落地的一聲脆響,實實在在的,很真實,我喜歡那個聲音——它準確地宣告了我的死亡,而不像我的出生一樣,充斥著各種謊言。
后來,我曾無數次地回憶和惦念那一聲脆響,它一定如電光火石般轟烈漂亮,它的真實足以照亮我此前短暫的一生。就像花開是為了落敗,春來是奔向秋去,生命的最終是抵達墳墓,一切茂盛和欣欣向榮都是巨大的謊言。
所以,不要相信所謂的答案,更不要相信書本上所寫的,世界上沒有鬼。因為我就是。
你看,我就附著在丫丫右耳后的一根頭發絲上,每天帶給她痙攣般的細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