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猴記
作者:
柴大官人 更新:2015-12-06 19:28 字數(shù):2332
糖猴記
我常常憶起那個在我學校門口守候的老人。
我敢說他不是街上的人,街上那些在學校門口做小生意的人,攤子也許不大,但總是搞得花樣繁多,一輛手推車裝載了所有的貨物,晨出晚收。這個老人來的時候,是挑著一副擔子,一頭是一個帶硬木提手的木箱,另一頭是一個木凳子。選定了出生意的地點后,他從木箱中取出一個燒煤球的小爐子,爐子上面放著一個比爐口大上一圈的鋁鍋,鍋內(nèi)則是事先熬好的半凝固糖漿。放好了鍋與爐子,老人拿過木凳子,坐在上面,又拉開箱子上邊的小抽屜,從中取出幾個事先做好的糖猴,插在箱子上方的提手上,于是這一排小小的雕像便在早晨的陽光中散發(fā)著淡淡的甜香。提手的右側(cè)裝著一個木轉(zhuǎn)盤,上面事先劃好了格子,格子里面分布著數(shù)量不一的小黑點;提手的左側(cè)木條對應(yīng)轉(zhuǎn)盤的地方挖開了洞,裝上了一個用竹片做的扳機。該準備的都準備齊了,這老人便從箱子里取出一面小銅鑼,當當當當?shù)厍昧似饋恚@聲音很快召集了不少看熱鬧的孩子。
當然,我也是眾多孩子其中的一個,現(xiàn)在想起來,有時也詫異自己小時候咋就那么饞,或許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一點甜甜的東西就是心中難得的美味了吧。長大后知道,老人鍋里的糖漿是用紅芋熬成的,我們那時候把它喊做糖稀,相對于其他成品的小食物,糖稀自有它獨特的魅力,這魅力就來源于老人的手藝。圍觀的孩子多了,老人就開始制作新的糖猴,他用預(yù)先裁好的兩寸長的高粱桿從鋁鍋里挑起一團糖稀,待糖稀稍稍凝固,便用手指將糖稀捏出了一個大致的形狀。跟著,他左手拿著高粱桿下方,右手從抽屜中拿起一把很常見的剪子,輕輕幾下,在捏成葫蘆形的糖稀上剪出了小猴的細手細腳。稍加修正后,老人把剪刀移到猴子的臉上,嚓嚓兩下,小猴的嘴和鼻子鉸成型了。眼睛怎么辦?呵呵,剪刀的兩個尖子并起朝小猴的眼睛部位一點,這只小猴便做好了。這樣的小猴直接插在提手上方預(yù)留的小洞里面是不太好看的,老人又拿起一個預(yù)先做好的小風車,那是半寸長的麥桿洞里穿著Z型的直角鐵絲,鐵絲兩頭各粘著一面極小的四方紅紙小旗,老人在麥桿中段放了點糖稀,把它粘在小猴的右腋下,動一下小小的胳膊,這只糖猴便抱著風車神氣地站在提手上,有點小風小旗就轉(zhuǎn)個不停,非常有趣。
現(xiàn)場做了兩三個糖猴之后,按耐不住購買欲望的孩子開始拿出自己的零錢。這樣做好的糖猴是一毛錢一個,付了錢的孩子高興地舉著糖猴跑開了,邊跑邊看著手中轉(zhuǎn)個不停的小風車。零錢不多的孩子也可以試一試自己的手氣,交上五分錢,打一回轉(zhuǎn)盤。老人扳起竹片做成的扳機,用一根備好的竹棍撐著,再把提手中那個洞里放上一根一頭捆著鋼針的竹筷。在交了錢的孩子做好射擊的準備之后,老人用手甩動一下轉(zhuǎn)盤后,全神貫注瞄準著轉(zhuǎn)盤上點數(shù)的孩子,用食指的一扣來決定自己的運氣。轉(zhuǎn)盤上劃分的格子內(nèi)共有四種點數(shù),一點是最小的,倘若打中了四點,便可以直接贏得一只做好的糖猴;打中了一點,就只能用小棍挑起一小團糖稀捏在手中了。好在轉(zhuǎn)盤上的格子中,老人很厚道地把一點設(shè)計成最少,掏錢打一下的孩子基本上都不失望。打不到糖猴,糖稀也有它有趣的地方。愿意直接吃的孩子,老人用高粱桿直接挑起一小團給他;喜歡先玩后吃的,多半是要一寸半長的麥桿,趁著熱乎乎的糖稀沒有凝固,通過中空的麥桿,自己吹制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玩呀玩呀玩膩了,這才心滿意足地朝嘴里放。如果愿意的話,也可以請老人幫助吹制成一只可愛的小公雞,或是一只胖乎乎的糖豬,那是不另收費的。老人還有一套陶土燒制的燈籠模具,不過在我的印象中,喜歡吹制空心糖燈籠的孩子并不多。
76年,我上小學那陣子,父母給的零花錢很少,想甜甜嘴,就拿五分錢到老人那里打一下,或者用三分錢直接買一團自己吹著玩,然后再上課之前把它吃掉。界首是個小城市,沒什么特別的景點,臨近河堤的老紀念碑廣場離我家很近,也是小孩子比較集中的地方。星期天寫完了作業(yè),我常常跟臨近年齡相仿的孩子在廣場玩,也常常看到那個賣糖稀的老人在這里擺生意,圍觀的小孩子照例不少。有一次陪伴母親在廣場散步,看到那些小孩子舉著糖猴、糖稀團從身邊走過,糾纏著母親也給我買。母親五分錢買了高粱桿挑著的兩小團遞給我,走得遠了,這才告訴我,要我以后盡量少買這個老人的糖稀,用手捏來捏去再吃到肚里,那是很不衛(wèi)生的。聽了母親的告誡,我這才注意這個老人雙手與外貌。現(xiàn)在想起來,只記得他春、秋、冬三季的模樣了,沒辦法,這也許是跟他所做的生意有關(guān),夏天天氣熱,糖猴容易曬化。這老人長年穿著一件藍色的薄棉襖,冬天會在薄棉襖里面多加幾件厚衣,更多的時候,他是坐在離校門不遠的地方守候著他的生意。也許是因為常年勞動的結(jié)果,一雙手粗大皴裂,皮膚裂縫中有著絲絲黑色灰線。因為在戶外,常見他戴著一頂黑毛線鉤織的帽子,四方臉膛上皺紋密布,笑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秋菊。自從注意到他手上的黑灰線之后,我很少買他的糖稀了,要買也是買高粱桿挑著的一團,更多的時候,是看他為別的孩子制作糖猴。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上個月下班的時候我路過回民小學,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甜香,循味望去,卻是一位推著自行車的中年人,黑布褲,灰線衣,微胖的圓臉上帶著笑意。他自行車的后座上捆扎著一個帶提手的木箱,小爐子小鍋一應(yīng)俱全,簡直就是那老人那一套生意家伙的縮小版,就連那些插在提手上神氣活現(xiàn)的糖猴也是似曾相識。他是那老人的后人嗎?我不知道。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我才蹬車走人。在我遠遠望著他的那段時間里,只有一個小女孩從他手里買了一團糖稀。現(xiàn)在,每個小學的門口都有著不少于十個的生意攤子,比之我的童年,現(xiàn)在的孩子有了多于百倍的選擇,相比之下,這小小的糖猴生意便顯得極單調(diào)了,賣貴了沒人吃,買少了不夠本,五分錢掉到地上也沒人拾了,但是對于我來說,記憶中那一點甜香,卻是刻骨銘心,委實難以忘懷。
作者 柴進
通聯(lián) 安徽省界首市委老干部局
郵編 236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