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鉤沉之捉爬蚱
作者:
柴大官人 更新:2016-08-01 00:30 字數:3071
對于孩子們來說,夏天的熱當然還有別樣的樂趣,比如在河坑里摸魚打水仗,抑或在野地里偷瓜摘果,瘋瘋癲癲鬧一身汗回家,遠遠要比悶在家好玩。當然,這是屬于普通人家孩子的幸福,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這種純天然的快樂,是在空調房間內看書、寫字、打游戲的孩子所體會不到的。
因為在我有過一次溺水事件,導致父親的暴戾讓我記憶終生。父親說不允許我玩水,于是我在整個小學期間絕對不去水邊,在沙河河灘玩沙子是給自己最大的權限了。不過,夏天的魅力對童年的我來說,其實是在于能夠逮爬蚱猴。
爬蚱猴是界首土話里的叫法,說白了,其實就是蟬的幼蟲。什么時候第一次吃到這東西?記不得了,但是知道這是好吃的,頓時啥都顧不得啦。夏天至晚秋,只要寫完作業,世界就是我的。
通常,我有兩個地方可以逮爬蚱猴。一個是城郊區的夏莊,那是我姥姥家,整個夏天我都可以在那里。另一個地點就是我家南邊,靠近河壩的地方,那兒有著大片的樹。無論在哪個地方,其實玩法都一樣。
眾所周知,爬蚱猴是以樹為生的,上初中的時候,生物老師在課上說,爬蚱猴是習慣了孤獨的蟲兒,它們在地下建造了小小的家,作為食物的一條細根橫貫其間,餓了也就從樹根上喝口汁液,飽了就睡覺,一般三五年幼體成熟,開始爬出地面,完成生命的蛻變。老師還說,據科學家觀察研究,世界上最能耐得住寂寞的爬蚱猴在美國,它們在地下最長可以蹲十九年!由此,我對這小小的生命有了由衷的敬意。
太陽西斜,臨近河堤的那些樹下開始有孩子的身形出現。有條件的拿著家里鏟煤的小鏟子,沒條件的一根草棍就夠了。這是城郊區孩子們的裝備,遠沒有農村孩子們霸氣。農村的孩子們可以扛大鏟子直接到樹林里,看到地面上出現了大拇指大小的圓洞,不用問,里面是有爬蚱猴的,貼著地面薄薄地一鏟一層。這是農村孩子們的專利,在樹木較少的城市里,扛著鐵掀挖爬蚱?哈,不等你的鏟子捱地,早就有樹的主人提著掃帚把子追打來了。
我把自己歸類在草根一族。很簡單,我逮爬蚱猴的工具僅僅是一根草棍,外加一個不大的小布袋而已。我現在還記得那個小布袋的樣子,約莫有一尺長。為何我記得如此清楚?其實里面有個講究。我曾經見到過父親量了這個小布袋,這么量的。父親用大拇指定住小布袋的底端,在它的上面竭力伸展手指,從大拇指到中指的那段長度,是為一拃。父親說常言道“布手知尺”,一量便知,這個布袋有一尺左右的長度。嗯,也只能說個左右,我是清楚地知道,大人和孩子的拃是不同的。這個小布袋的底部是一塊長方型的小牙板,淡黃色,材質似乎是塑料?我現在是記不清了。緊密縫在牙板上的布袋布質感覺又粗又結實,袋口內折后縫了一圈,穿了一根嬰兒手指粗細的布繩,一拉袋口就合緊了,要松開口子也很方便。后來才知道,那是父親玩鵪鶉用的袋子。
現在,可以開工啦。
界首城區的樹種貌似不多,常見的也就是泡桐樹、榆樹、楊樹、柳樹、苦楝、楸樹、法國梧桐等,大街上的路面硬化了,鋪了磚,要挖爬蚱猴,最好的地方是靠近河堤的林子,以泡桐和柳樹居多。太陽下山之前,天色明亮,我會以每一棵樹為中心,俯下身,仔細作圓周式巡查,重點是地面上的小洞。爬蚱猴未出地面之前,是很小心的。它們提前開挖了通氣孔,然后安靜地等待夜幕降臨。在它們祖傳的記憶中,黑夜是安全的,那些可怕的鳥類夜間總是在自己的巢里埋頭苦睡。
少年時代,那些日子都是雷同的。寫完了作業,把本子收進書包,我可以安心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于是如同往常,我提著那個布袋子,又順手從歪倒在廚房門口的掃帚上揪了根一拃多長的草棍,興沖沖離開了家門。信義街南頭,靠近河壩的那片空地,有著好大一片林子,大人抱不攏的泡桐就有十多棵,也是麻雀們喜歡開會的場所。
泡桐樹上,那些麻雀一如往常,嘰嘰喳喳的歌唱不覺其亂,反而令我精神振奮。在父母的視野之外,我踢開腳上的拖鞋,赤腳踩在硬硬的黃土地上,有微微的涼意從腳底慢慢攀沿到發梢。這是與吃冰棒那種急速的涼感完全不同,有點讓人慵懶的愜意。界首這塊兒是黃土平原,無山有水,和風少災,厚厚的黃土是歷代先輩生活的恩物,也是爬蚱猴生存的天堂。
天然形成的地面上,不似水泥路那般平整,有些凸凹起伏,散落的枯枝石子不小心還能把你的腳硌一下。無所謂,腳不受傷便無傷大雅,小心無大差。視野中若是出現可疑的比針尖大上一點的小洞,那就是目標!輕輕蹲下身子,以食指指甲摳一下,若還是不變,只能說那是螞蟻窩,放棄。如果摳出了一個大拇指般粗細的直直圓洞,恭喜你,你的第一個爬蚱猴就要到手啦!這個時候,手里拿著的草棍就有用了。已經挖開透氣孔的爬蚱猴在天黑前躲在窩里養精蓄銳,等待著爬向高空的那個激動萬分的時刻。透氣孔突然變大了,這讓爬蚱們感到奇怪,有的會蹲在洞里一動不動,有的會提前爬出來東張西望。不消說,提前爬出來的,那是手到擒來;賴著不出來的,把草棍慢慢伸進洞里,輕輕攪動,倘若感覺草棍突然變得沉了,就緩緩向上提,直到草棍出洞,另一端仍然有一只爬蚱在狠狠地摟著草棍的另一端呢。要是用草棍也撩不出來,那就只有動用工具把洞小心地挖開了。要是隨身帶著小鏟,那就方便了;要是沒有這工具,就只有到附近找一塊扁扁的碎磚塊費力地把地面挖開了。也有的孩子性急,手里也沒有工具,索性一泡熱尿澆上去,少頃便見那個可憐的爬蚱露了頭啦。
天黑之后,再去捉爬蚱,方法又自不同。一般都是拿著一個虎頭牌的手電筒,外加一個布袋子。來到林中樹下,撳亮手電筒,瞅著地面、圍著樹根、樹干只管照,地面上有新鮮的圓洞,那附近的樹上、較高的草棵子上必定能找到爬蚱。有時候找到的,是正在蛻殼的爬蚱,這個時候,應該是喊作“知了”了,界首土話,稱之為“唧鳥子”。剛出殼的唧鳥子肉色略顯綠色,摸起來嫩嫩的,看起來十分可愛。不過,你要是不趕緊把它收進布袋子,待它身體變黑、翅膀硬了,膽小的它見人靠近會立即飛開的。運氣好的時候,一晚上能捉到的爬蚱可不少。家境較差的孩子會把收獲交給父母,等到第二天帶到河堤上去賣,自有附近飯館的人來收,或者有美食家買來自用。
雖然我家距離河堤不遠,但是城鎮上的樹木遠遠少于鄉村,我每次抓到的爬蚱也不多,都是交給母親處理。能干的母親化了鹽水,將爬蚱猴淘洗干凈,然后在鍋里放上菜油,油熱之后,將爬蚱猴入鍋炸了,再控油干煸。出鍋的爬蚱猴透著金黃,散發著誘人的肉香,是我父親的下酒菜,也是我的就饃菜。父親說,蟬蛻(爬蚱猴的外殼)可以明目,多吃對眼有好處,我自是依言吃了。那層外殼是沒有什么味道的東西,爬蚱猴背上的那塊肉,是它身上的精華所在,吃起來口感最佳。
前天去大舅家,買了兩葷兩素四個涼菜,陪老人家喝酒。其間聊到爬蚱猴,據說外地有勤快的農民在這個時節靠捉爬蚱能夠月收過萬。聞聽此言,大舅倒是發了感嘆,說村里現在建設得好了,水泥鋪路,樓房林立,也很少見到爬蚱了。不過,前些年倡導退耕還林,南面林地不少,自然生了不少爬蚱。現在人們講究吃野味,都知道爬蚱猴是高蛋白,自然價格也就上去了。現在捉爬蚱的基本上都是大人了,他們的手法更加簡單而粗暴。咱們這一塊楊樹、泡桐樹林子成片,天黑之前,那些人用寬膠帶將每一棵樹的樹干圍上幾圈,夜晚只需拿著手電筒在地上尋找爬蚱猴即可。爬蚱猴強壯的前爪抓不住光滑的膠帶,遂滾落在樹根處輕輕松松成了別人的獵物,也就失去了化蟬的機會。
待到早晨,沙河岸邊,農貿市場,一盆一盆的爬蚱猴擺在地上,供人自行挑揀。
這是童年饞嘴的記憶,所以到現在也是我愛的一道菜。不過有醫生朋友提醒過我,吃的時候,最好去除爬蚱的頭部、翅膀和爪子。另外,爬蚱猴雖然是高蛋白,營養豐富,但不適宜過敏體質的人食用,不然會導致全身奇癢、生紅斑和四肢發麻呢。
作者:柴進
通聯:皖界首市委老干部局